張柔弘彦 弘略 弘範 珪
張柔,字德剛,涿州定興人。少慷慨,尚氣節,以豪俠稱。右額有異肉如錢,怒則墳起。貧不事産業,嘗曰:「大丈夫當爲公侯,田舍翁不足道也。」金貞祐間,河北盜起。柔年三十四,有女道士蔡氏語之曰:「金祚將訖,君當爲諸侯輔新朝。」以兵法授之。柔聚衆保西山東流砦,選壯士以自衛,盜不敢犯。縣人張信假柔勢,納流人女爲妻,柔鞭信百,而還其女。信憾之,謀殺柔,既而信有罪當誅,柔救之獲免,部衆益服柔之威德。
中都經略使苗道潤承制授柔定興令,累遷青州防禦使。道潤表其才,加昭毅大將軍,遥領永寧軍節度使,兼雄州觀察使,權元帥左都監,行元帥府事。道潤爲其副賈瑀所殺,瑀使告柔曰:「吾得除道潤者,以君不助兵故也。」柔怒叱其使曰:「瑀殺吾所事,吾食瑀肉且未足快意,反以此言戲吾耶?」遂移檄道潤部曲,會於易州軍市川,誓復仇。適道潤麾下何伯祥得道潤所佩金虎符以獻,因推柔行經略使事。金主加柔驃騎將軍、中都留守,兼大興府尹、本路經略使,行元帥事。太祖十三年,大兵出紫荆口,柔戰於狼牙嶺,馬蹶被執,遂以衆降。太祖還其舊職,得便宜行事。柔攻下雄、易、安、保諸州,獲賈瑀,剖其心以祭道潤。瑀部將郭瑀亦降,盡有其衆,徙治滿城。
金真定帥武仙來攻,柔從數騎,躍馬直抵仙營,敵衆披靡,獲其旗鼓以歸。又明日,益張旗幟爲疑兵,援桴徑進,仙大敗,僵尸數里。乘勝攻完州,命部將聶福堅架飛梯,躍而登城,鞏彦輝率突騎繼之,城遂拔。獲州佐甄仝,詞色不撓,柔義而釋之。十四年,仙復來攻,敗之,進拔郎山、祁陽、曲陽諸城寨。既而中山叛,柔引兵圍之,與仙將葛鐵槍戰於新樂,流矢中柔頷,折其二齒,拔矢以戰,斬首數千級,遂克中山。仙復攻滿城,柔登城拒戰,爲流矢所中。仙兵大呼曰:「中張柔矣。」柔不爲動,開門突擊,仙敗遁。又敗仙兵於祁陽,進攻深澤、寧晉、安平,拔之。分遣别將攻下平棘、藁城、無極、欒城諸縣,拓地千餘里。由是深、冀以北三十餘城,緣山鹿兒、野狸等寨相繼降。一月之間,與仙十七戰,仙望風輒敗。
方獻捷於行在所,次宣德,而易州軍叛,逐其守盧應,據西山馬頭寨以自保。柔聞之,即引還,出奇兵破其寨,叛者皆伏誅。加榮禄大夫、河北東西等路都元帥,賜號拔都,將士遷授有差。
蒙古帥孱赤台數凌柔,柔不爲下,乃譖柔於行省曰:「張柔驍勇無敵,向被執而降,非其本意。今委以兵柄,威震河朔,失今不圖,後必難制。」行省召柔至,囚之土室,孱赤台立帳寢其上,環以甲騎,明日將殺之。孱赤台一夕暴死,柔始獲免。
二十年,武仙既降復叛,殺元帥史天倪,其弟天澤來乞援。柔遣驍將喬惟忠等率千餘騎赴之,仙大敗,遂分遣惟忠、宋演略彰德,聶福堅略大名。璽書授柔行軍千户、保州等處都元帥。二十二年,移鎮保州。州毁於兵,十餘年爲盜藪。柔畫市井,定民居,修官廨,引泉水入城,疏溝渠以洩之,遷廟學城東南,增其舊制,屹然爲河朔重鎮。
太宗四年,從睿宗伐金,語其部將曰:「吾用兵殺人多矣,寧無冤者?自今以往非與敵戰,誓不殺人。」大兵圍南京,柔軍於城西北,金人屢出戰,柔皆卻之。金哀宗自黄陵岡渡河,敗走歸德,崔立以南京降。柔入城,於金帛無所取,獨入史館取《金實録》并秘府圖書,訪求耆獻及燕趙大姓十餘家,衛送北歸。從大軍圍歸德,城瀕水,諸將背水而營。柔曰:「敵開門擊我,必擠我於水中。」衆不聽。既而金人果乘夜來襲,衆潰亂。柔率百餘騎援之,敵敗走。復益兵而出,勢張甚。柔命檥舟南岸,示無還意,下令登舟者斬,使一卒執大旗,立隄上,伏戰士於下,伺敵至擊之。敵竟不敢逼而退。金主走蔡州,州恃柴潭爲阻。宋孟珙以兵來會,決其南,潭水涸。金人懼,開門死戰,柔中流矢如蝟,爲金人所獲。珙麾兵救之,挾柔出。已而宋兵奪柴潭樓,柔使聶福堅先登,破外城,又遣張信墮其西城,諸軍齊奮,東城始陷。大將下令屠城,一小校縛十人以待。一人貌獨異,柔問之,狀元王鶚也,乃解其縛,賓禮之,後卒爲名臣。六年,柔入朝,太宗歷數其功,班諸將上,賜金虎符,升萬户。
七年,從皇子闊出伐宋,拔棗陽。又從大帥太赤攻徐、邳、奪其外城。宋守將出戰,諸軍悉力拒之。柔繞出敵背擊之,敵潰走,溺死者甚衆。又與史天澤邀擊潰走者,盡戮之。後從大帥察罕出許州,略淮東西,分戍許、鄭兩州而還。九年,詔屯兵曹武以逼宋,道出九里關,柔欲率所部徑進。或言道隘,宋必設伏,柔不聽。從以二十騎,方解甲而食,伏起,圍數重,左右皆失色。柔怒馬馳突,竟與二十騎達於曹武。復攻拔洪山寨,寨據山頂,四壁斗絶,柔肉薄而上,剗其壘。遂會諸軍圍光州,柔夜遣鞏彦輝率勁卒二百伏城西南,柔攻其西北,城人悉力拒,柔、彦輝乘虚而入,拔其外城,宋守將降。又進攻黄州,宋重兵據三山寨,地險絶,柔誘敵出戰,潛遣死士從間道魚貫而上。會天霧,守者不覺,遂崩潰,斬馘數萬。柔壁於黄州西北隅,城人有乘舟出者,柔曰:「此偵我者也,夜必襲我不備。」乃分軍爲三以待之。宋人果夜至,柔大敗之。宋人懼,請和。柔乃班師,使王安國攝行府事,戍光州。
察罕攻滁州,柔以二百騎往。城久不下,察罕欲解去,柔請決戰。既陣,柔突入宋軍,宋將執柔轡曳之,遇救得還,飛石中柔鼻,裹創復戰。夜遣鞏彦輝劫其營,焚城東南隅,柔率鋭卒先登,竟入滁州。十一年,詔以本官節制河南諸翼兵馬征行事,河南三十餘城皆屬焉。
柔辟王汝明爲書記。汝明年二十餘,始見柔,説以軍事,柔與語竟日,不覺墮麈尾於地,自是深重之。明年,詔柔等八萬户伐宋。王汝明説柔曰:「明公終歲用兵,惟資兩淮糧穀以給軍食,非久遠計也。莫若用許、鄭兩州戍兵開屯墾,以給糧儲。」柔從之。十三年,賜御衣數襲、名馬二、尚
馬百匹。柔帥師自五河口濟淮,略和州,進攻壽州。裨將趙明、石文戰殁,柔哭之曰:「當爲婚姻,不負汝也。」師還,命王汝明、聶福堅將千人屯田於襄城。察罕奏柔總諸軍屯杞縣。初,河決於汴西南,入陳留分而爲三,杞居中潬。宋人恃舟楫之利,由亳泗以窺汴。柔乃夾河築連城,通以浮橋,爲進戰退守之計。未幾,又敗宋兵於泗州。王汝明漕襄城粟數千斛至,軍食以濟。冬,還軍杞縣。命子弘範娶趙明女,以己女妻石文之子,人皆服其信義。乃馬真皇后稱制五年,柔帳下吏夾谷顯祖得罪亡走,上變誣柔,詔逮柔至和林訊之。執政素知柔,以百口保之,卒辯其誣,顯祖伏誅。柔聞陵川郝經賢,請教其諸子,經爲柔論經國大要,柔深加禮敬焉。
憲宗即位,换金虎符。三年,柔遣王安國與總管叱剌攻宋廬州。四年,王安國略漢南,深入而還。柔遣張信戍潁州,自帥山前漢軍城亳州,移戍之。五年,安國復侵宋,率水軍出台子灣,抵蒙縣。柔會元帥不憐吉歹,攻蘄州及五河口,自亳州以南築甬道抵百丈口,中爲横堡,又東六十里立栅水中,由是宋之舟師不能北犯。奏入,憲宗大悦,賜衣一襲、翎根甲一、金符九、銀符九,頒將校之有功者。
九年,分遣裨將張果、王仲仁,從憲宗入蜀,王安國、胡進、田伯榮、宋演從塔察兒攻荆山,柔自從世祖攻鄂。世祖出大勝關,柔出虎頭關,與宋兵遇於沙窩,柔子弘彦擊敗之。世祖濟江,柔以兵來會,使何伯祥作鵝車,洞掘其城,别遣勇士先登。城垂陷,憲宗凶問至,宋亦行成。世祖北還,使統諸軍以俟後命。
中統元年,世祖即位,詔班師。阿里不哥叛,徵柔入衛,至盧朐河,復止之。分其兵三千五百人衛京師,以子弘慶爲質子。二年正月,入朝於上都。廷議削諸侯權,選耆德監之。諸萬户懼,請柔沮其事,柔言於上曰:「今治郡者皆年少,未習於政事。若獲罪不加以刑,則廢法;重繩之,則没其先世之微勞。請使老成人監之爲便。」世祖大悦,遂立十道安撫司。諸萬户皆怒,已而咸德之。三年,柔請老,年已七十,封安肅公,以第八子弘略襲其職。李璮反,詔柔與子弘範率精兵二千入衛,未幾,復止其行。宋夏貴出蘄州爲璮聲援,弘範敗之。
至元三年,城大都,起柔判行工部事,將二十萬人以受役,子弘略佐之。御史臺建,博羅請以柔爲御史大夫,帝曰:「臺臣構怨之地,非所以處功臣也。」議封柔國公,帝以柔起於燕,成功於蔡,詔自擇之。柔曰:「燕,天子所都,臣封蔡足矣。」乃進封蔡國公,刻印賜之。五年六月卒,年七十九。贈推忠宣力翊運功臣、太師、開府儀同三司、上柱國,諡武康。延祐五年,進封汝南王,諡忠武。
子十一人:福壽,早卒;弘基,順天宣權萬户;弘正,襲宣權萬户;弘規,從郝經受《左氏春秋》,順天、涿州等路新舊軍奥魯總管;第四子弘彦、第八子弘略、第九子弘範最知名。
弘彦,從郝經受學,善騎射,前後殺虎以百數。從伐宋荆山有功,授新軍總管。攻鄂州,先登者再。中統元年,扈駕上都,改順天路新軍總管。三年,授新軍萬户,佩金虎符。至元二年,授鄂州萬户。十六年,裕宗在東宫,召爲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。年四十告老,八十而卒。
弘略,字仲傑。憲宗五年,入朝,授金符,權順天萬户,從征蜀,以其幼,賜錦衣還。柔致仕,授弘略金虎符、順天路管民總管、行軍萬户,仍總宣德、河南、懷孟等路諸軍屯亳州。中統三年,李璮反,求救於宋將夏貴。貴乘虚北奪亳、滕、徐、宿、邳、滄、濱七州,新蔡、符離、蘄、利津四縣,殺守將。弘略率戰船禦之於渦口,貴退保蘄縣,弘略水陸並進。宋兵素憚亳軍,焚城宵遁,盡復所失地。李璮既誅,追問當時與璮通書者,獨弘略書勸以忠義,事得釋。朝延懲璮叛逆,務抑諸侯權以保全之,因解弘略兵職,宿衛京師,賜只孫冠服,以從宴享。
至元三年,城大都,佐其父爲築宫城總管。八年,授朝列大夫、同行工部事,兼領宿衛親軍、儀鸞等局。十三年,城成,賜内帑、金釦、瑇瑁巵,授淮東道宣慰使。十四年,宋廣王昺據閩、廣,時東海縣儲粟數萬,行省檄弘略將兵二千戍之,仍命造舟運粟入淮安。弘略雇民舟,有能載粟十石者與一石,人争趨之,一月而畢。
十六年,遷江西宣慰使。會饒州盜起,犯都昌。弘略以饒州雖屬江東,與南康止隔一湖,寇不滅,則南康必有相扇而起者。乃使人擣其巢穴,縛賊酋磔於市,餘黨潰散。下令曰:「不操兵者皆爲平民,餘無所問。」頃之,以疾歸。有讒貴臣子在江南買田宅,詞引弘略。或謂弘略曰:「公但居亳,未在江南,入見宜自明。」弘略曰:「吾明之,則言者獲譴矣。吾寧引疾家居。」
二十九年,見世祖於龍虎臺,請曰:「臣之子玠長矣,願備宿衛。」從之,且賜以酒曰:「卿年未老,謝事何爲?」特命爲河南行省參知政事。元貞二年卒,贈推忠佐理功臣、銀青榮禄大夫、平章政事、上柱國、蔡國公,諡忠毅。子三人:玠、瑾、琰。
弘範,字仲疇。年二十,兄弘略爲順天路總管,上計,留弘範攝府事,吏民服其明決。蒙古軍肆暴,弘範杖之,入其境無敢犯者。
中統初,授御用局總管。三年,改行軍總管,討李璮於濟南。瀕行請氈帳,柔曰:「汝欲即安耶?」不與,戒之曰:「汝圍城勿避險地,險則己不敢懈,兵必致死。且主將知其險,有來犯,必赴救,可因以立功。勉之!」弘範營城西,璮出軍突諸將營,獨不向弘範。弘範曰:「我營險地,璮乃示弱於我,必以奇兵來襲,謂我不悟也。」遂築長壘,内伏甲士而外爲壕,開東門以待之,夜令士卒浚壕益深廣,璮不知也。明日,果擁飛橋來攻,未及岸,兵陷壕中,得跨壕而上者,入壘門,遇伏皆死,降兩賊將。柔聞之曰:「真吾子也!」璮既誅,朝廷罷大藩子弟,弘範例解總管。至元元年,弘略入宿衛,授弘範順天路管民總管,佩金虎符。二年,移守大名。歲大水,弘範輒免本縣租賦。朝廷罪其專擅,弘範請入見,進曰:「臣以爲朝廷儲小倉,不若儲之大倉。」帝曰:「何説也?」對曰:「今歲水潦不收,必責民輸租,倉庫雖實,民死亡殆盡,明年租將安出?曷若活其民,使不逃亡,則歲有恒收,非陛下大倉乎?」帝悦其言,詔勿問。然卒坐盜用官錢免官。
六年,括諸道兵圍宋襄陽,授益都、淄、萊等路行軍萬户,復佩金虎符,戍鹿門堡,以斷宋餉道,且絶郢之救兵。弘範建言曰:「國家取襄陽,爲延久之計者,所以重人命而欲其自斃也。曩者夏貴乘江漲送衣糧入城,我師無禦之者。其境南接江陵、歸、峽,商販、行旅、士卒絡繹不絶,寧有自斃之時乎?宜城萬山以斷其西,栅灌子灘以斷其東,則庶幾速斃之道也。」帥府奏用其言,移弘範兵千人戍萬山。
既城,與將士較射出東門,宋師奄至。將佐皆謂衆寡不敵,宜入城自守。弘範曰:「吾與諸君在此,敵至不戰,可乎?敢言退者死!」即擐甲上馬,遣偏將李庭當其前,自率二百騎爲長陣,令曰:「聞吾鼓則進,未鼓勿動。」宋軍步騎相間突陣,弘範軍不動,再進再卻。弘範曰:「彼氣衰矣。」鼓之,前後奮擊,宋師奔潰。
八年,築一字城逼襄陽,破樊城外郭。九年,攻樊城,流矢中其肘,裹瘡見主帥曰:「襄、樊相爲唇齒,故不可破。若截江斷其援兵,水陸夾攻,樊必破矣。樊破,則襄陽何所恃?」從之。明日,復率鋭卒先登,遂拔樊城。未幾,襄陽亦下。偕宋將吕文焕入覲,賜錦衣、白金、寶鞍,將校行賞有差。十一年,丞相伯顔伐宋,弘範率左部諸軍循漢再東略郢西南,攻武磯堡,取之。大兵渡江,弘範爲前鋒。宋相賈似道督兵屯蕪湖,殿帥孫虎臣據丁家洲。弘範轉戰而前,諸軍繼之,似道敗走,弘範長驅至建康。伯顔大會諸將,出庫金行賞。弘範後至,伯顔曰:「祖宗之法,以軍事命集,罪加後至者,雖貴近無所貸。爾何爲後至?」弘範曰:「臨陣居先,受賞在後,何爲不可?」伯顔默然而止。十二年五月,帝遣使諭伯顔:「方暑,宜少駐以待。」弘範進曰:「聖恩待士卒誠厚,然緩急之宜,不能遥度。今敵已奪氣,正當乘破竹之勢取之。豈應迂緩,使敵得爲計耶?」伯顔然之,馳驛至闕,面論形勢。詔進兵。
十三年,次瓜洲,分兵立栅,據其要害。揚州都統姜才以二萬人出揚子橋,弘範佐都元帥阿朮禦之,與宋兵夾水陣。弘範以十三騎徑度衝之,陣堅不動,弘範引卻。一騎躍馬揮刀,直趣弘範,弘範旋轡刺之,應手頓斃馬下,其衆潰亂。追至城門,斬首萬餘級。宋將張世傑、孫虎臣等率水軍陣於焦山,弘範率所部横衝其陣,宋師大敗[一]。追至圌山之東,奪戰艦八十艘,俘馘千數。上功,改亳州萬户,賜名拔都。
是年,復從董文炳由海道會伯顔,進次臨安近郊。宋主上降表,以伯姪爲稱,往返未決,弘範將命入城,數其大臣之罪,皆屈服,取稱臣降表上。未幾,台州叛,弘範遣人持書諭之,守將殺使焚書,弘範力疾攻拔之。部將請屠城,弘範不許,但誅其守將,台民感悦。十四年,師還,授鎮國上將軍、江東道宣慰使。
十五年,宋張世傑立廣王昺於海上,閩、廣響應。弘範入覲,自奮請討之,乃授蒙古、漢軍都元帥。陛辭,奏曰:「漢人無統蒙古軍者,乞以蒙古信臣爲帥。」帝曰:「汝知而父與察罕之事乎?其破安豐也,汝父欲留兵守之,察罕不從。師還,安豐復爲宋有,進退失據。汝父深悔之,以委任不專故也。豈可使汝復有汝父之悔?」面賜錦衣、玉帶,弘範不受,以劍、甲爲請。帝出武庫劍、甲,聽自擇,且諭之曰:「劍,汝之副也,不用令者,以此處之。」將行,薦李恒爲副,從之。
至揚州,選將校水陸二萬人,分道南征。以弟弘正爲先鋒,戒之曰:「選汝驍勇,非私汝也。軍法重,我不敢以私撓公。勉之!」弘正所向克捷。攻三江寨,拔之。進克漳州,又攻鮑浦寨,拔之。由是瀕海郡縣皆望風降附。獲宋丞相文天祥於五坡嶺,使之拜,不屈。弘範義之,待以賓禮,送至京師。及弘範卒,天祥在京師,爲之垂涕焉。
十六年正月庚戌,由潮陽港乘舟入海,至甲子門,獲宋斥候將劉青、顧凱,乃知廣王所在。辛酉,次崖山。宋軍千餘艘碇海中,建樓櫓其上,隱然堅壁也。弘範引舟師赴之。崖山東西對峙,其北水淺舟膠,非乘潮不能進,乃由山之東轉南入大洋,始得逼其舟,又出奇兵斷其汲路。宋人以烏蛋船十餘艤大舟之北,弘範夜操小艇,帶勁兵潛襲之,取烏蛋船載草,乘風縱火。宋預以泥塗艦,懸水筒無數,火船至,鉤而沃之,竟莫能毁。弘範乃與李恒畫圖定計,授恒以戰艦二,使守北面。
二月癸未,將戰,或請用砲。弘範曰:「火起則舟迸散,非計也。」明日,四分其軍,軍其東南北三面,弘範自將一軍,相去里餘,下令曰:「宋舟潮至必東遁,急攻之,勿令去。聞吾樂作乃戰,違令者斬。」先麾北面一軍乘潮而戰,不克,李恒等順潮而退。樂作,宋將以爲休息,少懈。弘範率舟師復犯其前,命將士負盾而伏,令之曰:「聞金聲起,先金而妄動者斬。」飛矢集如蝟,伏盾者不動。舟將接,鳴金撤舟中布幙,弓弩火石交作,頃刻破其七舟,宋師大潰。宋丞相陸秀夫抱其主昺赴水死。世傑先遁,李恒追至大洋,不及。世傑走交趾,風壞舟,溺死海陵港。其餘將吏皆降。嶺海悉平,勒石紀功而還。
十月,入朝,賜宴内殿,慰勞甚厚。未幾,以染瘴癘,疾作。帝命尚醫診視,敕衛士監門,止雜人毋擾其病。病甚,沐浴易衣冠,扶掖至中庭,面闕再拜。退坐,命酒作樂,與親故言别。出所賜劍、甲,付嗣子珪曰:「汝父以是立功,汝佩服勿忘也。」語竟,端坐而卒,年四十三。贈銀青榮禄大夫、平章政事,諡武烈。至大四年,加贈推忠效節翊運功臣、太師、開府儀同三司、上柱國、齊國公,改諡忠武。延祐六年,加保大功臣,進封淮陽王,諡獻武。
弘範喜讀書,身長七尺,修髯如畫,歌詩踔厲奇偉,著有《淮陽集》。子珪。
珪,字公瑞。年十六,攝管軍萬户。至元十七年,拜昭勇大將軍、管軍萬户,佩其父虎符,鎮建康。未幾弘範卒,喪畢,世祖召見,珪奏:「臣年幼,軍事重,聶禎者,從臣祖、父,久歷行陣,幸以副臣。」帝歎曰:「求老成自副,常兒不知出此。」厚賜而遣之,徧及從者。十九年冬,以使事入覲。初,弘範以功高,凡内宴,賜坐諸王上,至是,特敕珪坐弘範故處。
還鎮,賊起蕪湖及宣、徽二州。珪率所部討之,蕪湖平,乃言於行省曰:「宣、徽非我所部,然不敢分彼此,以誤軍國之事。」遂進討宣州賊。官兵屢敗於賊,敗卒有殺民家豕並傷其主者,珪曰:「此兵之所以敗也。」斬之。明日戰,三合三勝。時賊勢尚强,珪曰:「宣卒敗而怯,勿累我。」使張旗鼓爲聲勢,自將所部攻之,賊大敗,斬馘三百人,餘衆悉降。又有吴道子者,以妖術惑衆,易珪年少,欲因入謁刺殺珪。珪執而斬之。其黨又欲襲珪,珪伏兵山上,令曰:「賊至而起。」明日,賊悉衆來攻,伏起,蹴賊墮死巖谷者無算,擒其酋磔之。宣州平,移兵討徽州,獲生口三十,縱之歸,使散語其人曰:「張萬户知汝爲逃死計,與官軍鬭非汝本心。來降,吾能活之。不然,吾殺汝立盡。」明日,有持牛酒來見者,珪厚加撫恤。遠近漸以信服,獨南嵒西坑寨尤險固,又嘗敗官軍,堅守不降。珪選壯士百餘人鳥道緣登栅後,度已上,縱兵擊之。賊出戰,登者已奪其棚,賊回顧失巢穴,不得還其孥,由他道走。諸將請邀之,珪不可。已而賊以孥出,漸懈,珪曰:「可矣。」追之,盡殲其衆。南陵盜又起攻宣州,宣州告急。珪帥輕騎赴之,賊見兵無後拒,引衆圍珪。珪揮矟出入,斬首數千級,振旅而還。宣州人德珪,立生祠祀之。賊平,軍中無事,珪迎宋禮部侍郎鄧光薦,師事之。光薦授以所著書曰《相業》,謂珪曰:「熟讀之,後必賴其用矣。」
珪在軍中凡十有四年而復入朝,時至元二十九年也。廷議江淮行樞密院可罷,江浙行省參知政事張瑄領海運,亦以爲言。樞密副使暗伯問於珪,珪曰:「見上當自言之。」召對,珪曰;「使行院可罷,亦非瑄所應言。」帝深然之。未幾,拜行樞密院副使。太傅月兒魯諾延言:「珪尚少,請試以僉書,異日大用未晚。」帝曰:「不然,是家爲國滅金、滅宋,盡死力者三世矣。漢人賜號拔都者,惟史天澤與珪家。史徒持文墨議論,孰與其家功多?今可吝此耶?」進鎮國上將軍、江淮行樞密院副使。
成宗即位,罷行樞密院。大德三年,遣使巡行天下,珪使川、陝,問民疾苦,以便宜振之,罷冗官無益於民者。使還,擢江南行御史臺侍御史,换文階中奉大夫。遷浙西肅政廉訪使,劾罷郡長吏以下三十餘人,徵贓巨萬計。珪得監司奸利事,將發之,事干行省,平章政事阿里欲中以危法,賂遺近臣,妄言珪有厭勝事,且沮鹽法。帝遣使雜治之,得行省大小吏及鹽官欺罔狀,皆伏罪。召珪拜僉樞密院事,入見,賜只孫冠服侍宴,又命買宅以賜,辭不受。拜江南行臺御史中丞,因上疏極言天人之際、災異之故,其目有修德行、廣言路、進君子、退小人、信賞必罰、減冗官、節浮費,以法祖宗成憲,累數百言。是時中書平章政事梁德珪以受張暄、朱清賄謫湖廣,夤緣近倖求復相位,阿里亦由行省入爲中書平章政事。珪並劾之,不報。又馳驛面論其事,亦不報,遂謝病歸。久之,拜陝西行臺中丞,不赴。武宗即位,召拜太子諭德。未數日,拜太子賓客,復拜詹事,辭不就。御史中丞久闕,議擇人,仁宗時在東宫,曰:「必欲得真中丞,惟張珪可。」即日拜御史中丞。至大四年,帝崩,仁宗將即位,廷臣用皇太后旨,行禮於隆福宫,珪言:「當御大明殿。」御史大夫止之曰:「議已定,雖百奏無益。」珪曰:「未一奏,安知無益?」奏入,帝果移仗御大明殿。賜珪只孫衣二十襲、金帶一。帝嘗親解衣賜珪,明日復召,謂之曰:「朕欲賜卿寶玉,非卿所欲。」以帨拭面額,納諸珪懷,曰:「朕面澤之所存,心之所存也。」
皇慶元年,拜榮禄大夫、樞密副使。徽政院使失列門請以洪城軍隸興聖宫,自以徽政使領之。以上旨移文樞密院,衆恐懼承命,珪固不署,事遂不行。是年十二月,拜中書平章政事,綱領國子學,請減煩冗還有司以清政務,得專修宰相之職。帝從之,著爲令。教坊使曹咬住拜禮部尚書,珪曰:「伶人爲宗伯,何以示後世?」力諫止之。皇太后以中書右丞相鐵木迭兒爲太師,萬户别薛參知行省政事,珪曰:「太師論道經邦,鐵木迭兒非其人。别薛無功,不得爲外執政。」帝韙之。是時車駕幸上都,已度居庸,皇太后宫幄在龍虎台,遣失列門召珪,切責杖之。珪創甚,輿歸京師,明日遂出國門。珪子景元掌符璽,以父病篤告,遽歸。帝驚曰:「嚮别時卿父無病。」景元頓首涕泣,不敢言。帝不懌,遣參議中書省事换住賜上尊,拜大司徒。謝病家居,繼丁母憂,廬墓側,寢苫啜粥者三年。六年七月,帝憶珪生日,復賜上尊、御衣。
至治二年,英宗召見於易水之上,曰:「卿四世舊臣,朕將畀卿以政。」珪辭歸,丞相拜住問珪曰:「宰相之體何先?」珪曰:「莫先於格君心,莫急於廣言路。」是年冬,起珪爲集賢大學士。先是,鐵木迭兒既復相,以私怨殺平章蕭拜住、御史中丞楊朵兒只、上都留守賀伯顔,皆籍没其家。會地震風烈,敕廷臣集議弭災之道,珪抗言於坐曰:「弭災當究其所以致災。漢殺孝婦,三年不雨;蕭、楊、賀冤死,非致沴之一端乎?死者固不能復生,而清議猶可昭白,毋使朝廷終失之也。」又拜中書平章政事,侍宴萬壽山,賜玉帶。
三年秋八月,鐵失等弑英宗,逆黨夜入京師,坐中書堂,矯制奪符印。時衛王徹徹秃監省,珪密説之,徹徹秃意動。珪因曰:「大統應在晉邸,我有密書,非王莫敢致。」徹徹秃恐事泄,珪曰:「事成,王之功;不成,我甘齏粉,不敢以言累王。」於是徹徹秃使人達其書。泰定帝即位於龍居河,鐵失等皆伏誅。駕至,珪等迎謁,帝顧問曰:「此張平章也。密書來,甚合朕意。」因探囊出片紙付翰林學士承旨曲出曰:「此當書於國史者。」鐵木迭兒之子治書侍御史鎖南,議遠流,珪曰:「於法,强盜不分首從。鎖南從弑逆,親斫丞相拜住臂,乃欲活之耶?」始伏誅。盜竊仁宗廟主。參知政事馬剌兼領太常禮儀使,當遷左丞,珪曰:「參政遷左丞,雖曰叙進,然太常奉宗祏不謹,當待罪,而反遷官,何以謝在天之靈?」命遂不下。泰定元年六月,車駕在上都。先是,帝以災異詔百官集議,珪與樞密院、御史臺、翰林、集賢兩院官,極論當時得失。珪自詣上都奏之曰:
國之安危,在乎論相。昔唐玄宗前用姚崇、宋璟則治,後用李林甫、楊國忠,幾致亡國。雖賴郭子儀諸將效忠竭力,克復舊物,然自是藩鎮縱横,紀綱亦不復振。良由李林甫妬害忠良,布置邪黨,奸惑蒙蔽,保禄養禍所致也。前宰相鐵木迭兒奸狡險深,陰謀叢出,專政十年,凡宗戚忤己者,巧飾危間,陰中以法,忠直被誅竄者甚衆。始以贓敗,謟附權姦失列門及嬖幸也里失班之徒,苟全其生,尋任太子太師。未幾仁宗賓天,乘時幸變,再入中書。當英廟之初,與失列門表裏爲姦,誣殺蕭、楊等,以快私怨。天討元凶,失列門之黨既誅,坐要上功,遂獲信任。諸子内布宿衛,外據顯要,蔽上抑下,杜絶言路,賣官鬻獄,威福己出,一令發口,上下股栗,稍不附己,其禍立至,權勢日熾,中外寒心。由是羣邪並進,如逆賊鐵失之徒,名爲義子,實其腹心,忠良屏迹,坐待收繫。先帝悟其姦惡,仆碑奪爵,籍没其家,終以遺患,構成弑逆。其子鎖南親與逆謀,所由來者漸矣。雖剖棺戮屍,夷滅其家,不足塞責。今復回給所籍家産,諸子尚在京師,夤緣再入宿衛。世祖時阿合馬貪殘敗事,雖死猶正其罪,况如鐵木迭兒之姦惡哉?臣等議:宜遵成憲,仍籍鐵木迭兒家産,遠竄其子孫外郡,以懲大姦。
君父之讎,不共戴天,所以明綱常、别上下也。鐵失之黨,結謀弑逆,君相遇害,天下痛心疾首,所不忍聞。比奉旨:「以鐵失等既伏其辜,諸王按梯不花、孛羅、月魯帖木爾、曲吕不花、兀魯思不花亦已流竄,逆黨脅從者衆,何可盡誅?後之言事者,其勿復舉。」臣等議古法:弑逆,凡在官者殺無赦。聖朝立法,强盜殺庶民,其同情者猶且首從俱罪,况弑逆之黨,天地不容。宜誅其徒黨,以謝天下。
《書》曰:「惟辟作福,惟辟作威。臣無有作福作威。臣而有作福作威,害於而家,凶於而國。」蓋生殺與奪,天子之權,非臣下所得盜用也。遼王脱脱,位冠宗室,居鎮遼東,屬任非輕,國家不幸有非常之變,不能討賊,而乃覬幸赦恩,報復讎忿,殺親王、妃主百餘人,分其羊馬畜産,殘忍骨肉,盜竊主權,聞者切齒。今不之罪,乃復厚賜放還,仍守爵土。臣恐紀綱由此不振。設或效尤,何法以治?且遼東地廣,素號重鎮,若使脱脱久居,彼既縱肆,將無忌憚,况令死者含冤,感傷和氣。臣等議:累朝典憲,聞赦殺人,罪在不原。宜奪削爵土,置之他所,以彰天討。
刑以懲惡,國有常憲。武備卿即烈,前太尉不花,以累朝待遇之隆,俱致高列,不思補報,專務姦欺,詐稱奉旨,令鷹師强收鄭國寶妻,貪其家人畜産,自恃權貴,莫敢如何。事聞之官,刑曹逮鞫服實,竟原其罪。輦轂之下,肆行無忌,遠在外郡,何事不爲?夫京師,天下之本,縱惡如此,何以爲政?古人有言:「一婦銜冤,三年不雨。」以此論之,即非細務。臣等議:宜以即烈、不花付刑曹鞫之。
中賣寶物,世祖時不聞其事。自成宗以來,始有此弊。分珠寸石,售直數萬,當時民懷忿怨,臺、察交言。且所酬之鈔,率皆天下生民膏血,錙銖取之,從以捶撻,何其用之不吝?夫以經國有用之寶,易此不濟饑寒之物,又非有司聘要和買,大抵皆時貴與斡脱中寶之人妄稱呈獻,冒給回賜,高其值且十倍,蠶蠹國財,暗行分用。如賽不丁之徒,頃以增價中寶事敗,具存吏牘。陛下即位之初,首知其弊,下令禁止,天下欣幸。臣等比聞中書乃復奏給累朝未酬寶價四十餘萬錠,較其元直,利已數倍。有事經年遠者三十餘萬錠,復令給以市舶番貨。計今天下所徵包銀差發,歲入止十一萬錠,已是四年徵入之數,比以經費弗足,急於科徵。臣等議:番舶之貨,宜以資國用、紓民力,寶價請俟國用饒給之日議之。
太廟神主,祖宗神靈所妥。國家孝治天下,四時大祀,誠爲重典。比者仁宗皇帝、皇后神主,盜利其金而竊之,至今未獲。斯乃非常之變,而捕盜之官兵不聞杖責。臣等議:庶民失盜,應捕官兵,尚有三限之法;監臨主守,倘失官物,亦有不行知覺之罪。今失神主,宜罪太常,請揀其官屬免之。
國家經賦,皆出於民,量入爲出,有司之事。比者建西山寺,損軍害民,費以億萬計。刺繡經幡,馳驛江浙,逼迫郡縣,雜役男女,動經年歲。窮奢致怨,近詔雖已罷之,又聞姦人乘間奏請,復欲興修,流言喧播,羣情驚駭。臣等議:宜守前詔,示民有信,其創造、刺繡事,非歲用之常者,悉罷之。
人有冤抑,必當昭雪;事有枉直,尤宜明辨。平章政事蕭拜住、中丞楊朵兒只等,枉遭鐵木迭兒誣陷,籍其家,以分賜人,聞者嗟悼。比奉明詔,還給元業。子孫奉祀家廟,修葺苟完,未及寧處,復以其家財仍賜舊人,止酬以直,即與再罹斷没無異。臣等議:宜如前詔,以元業還之,量其直以酬後所賜者,則人無冤憤矣。
德以出治,刑以防姦。若刑罰不立,奸宄滋長,雖有智者,不能禁止。比者也先帖木兒之徒,遇朱太醫妻女過省門外,强拽以入,姦宿館所。事聞,有司以扈從上都爲解,竟弗就鞫。輦轂之下,肆惡無忌,京民憤駭,何以取則四方?臣等議:宜遵世祖成憲,以姦人命有司鞫之。臣等又議:天下囚繫,不無冤滯,方今盛夏,宜令省、臺選官審録,結正重刑,疏決輕繫,疑者申聞詳讞。邊鎮利病,宜命行省、行臺體究興除。廣海鎮戍卒吏病者,給粥食藥,死者人給鈔二十五貫,責所司及同鄉者,歸骨於其家。
歲貢方物,有常制。廣州東莞縣大步海及惠州珠池,始自大德元年,姦民劉進、程連言利,分蜑户七百餘家,官給之糧,三年一採,僅獲小珠五兩六兩,入水爲蟲魚傷死者衆,遂罷珠户爲民。其後同知廣州路事塔察兒等,又獻利於失列門,創設提舉司監採,廉訪司言其擾民,復罷歸有司。既而内正少卿魏暗都剌,冒啟中旨,馳驛督採,耗廪食,疲民驛,非舊制,請悉罷遣歸民。
善良死於非命,國法當爲昭雪。鐵失弑逆之變,學士不花、指揮不顔忽里、院使秃古思,皆以無罪死,未蒙褒贈。鐵木迭兒專權之際,御史徐元素以言事鎖項死東平,及賈秃堅不花之屬,皆未申理。臣等議:宜追贈死者,優叙其子孫,且命刑部及監察御史體勘其餘有冤抑者,具實以聞。
政出多門,古人所戒。今内外增置官署,員冗俸濫,白丁驟升出身,入流壅塞日甚,軍民俱蒙其害。夫爲治之要,莫先於安民;安民之道,莫急於除濫費、汰冗員。世祖設官分職,俱有定制。至元三十年以後,改升創設,日積月增,雖常奉旨取勘減降,近侍各私其署,夤緣保禄,姑息中止。至英宗時,始鋭然減罷崇祥、壽福院之屬十有三署,徽政院、斷事官、江淮財賦之屬六十餘署,不幸遭罹大故,未竟其餘。比奉詔:「凡事悉遵世祖成憲。」若復循常取勘,調虚文,延歲月,必無實效,即與詔旨異矣。臣等議:宜敕中外軍民,署置官吏,有非世祖之制,及至元三十年以後改升創設員冗者,詔格至日,悉減併除罷之。近侍不得巧詞復奏,不該常調之人亦不得濫入常選,累朝斡耳朵所立長秋、承徽、長寧寺及邊鎮屯戍,别議處之。
自古聖君,惟誠於治政,可以動天地、感鬼神,初未嘗徼福於僧道,以厲民病國也。且以至元三十年言之,醮祠佛事之目,止百有二。大德七年,再立功德使司,積五百有餘,今年一增其目,明年即指爲例,已倍四之上矣。僧徒又復營幹近侍,買作佛事,指以算卦,欺昧奏請,增修布施莽齋,自稱特奉、傳奉,所司不敢較問,供給恐後。况佛以清净爲本,而僧徒貪慕貨利,自違其教,一事所需,金銀鈔幣不可數計,歲用鈔數千萬錠,凡所供物,悉爲己有,布施等鈔,復出其外,生民脂膏,縱其所欲,取以自利,畜養妻子。彼既行不修潔,適足褻慢天神,何以要福?比年佛事愈繁,累朝享國不永,致災愈速,事無應驗,斷可知矣。臣等議:宜罷功德使司,其在至元三十年以前及累朝忌日醮祠佛事名目,止令宣政院主領修舉,餘悉減罷。近侍之屬,並不得巧計擅奏,妄增名目。若有特奉、傳奉,從中書復奏乃行。
古今帝王治國理財之要,莫先於節用。蓋侈用則傷財,傷財必至於害民。國用匱而重斂生,如鹽課增價之類,皆足以厲民矣。比年遊惰之徒,妄投宿衛部屬,及宦者、女紅、太醫、陰陽之屬,不可勝數。一人收籍,一門蠲復。一歲所請衣、馬、芻糧,數十户所徵入不足以給之,耗國損民爲甚。臣等議:諸宿衛、宦、女之屬,宜如世祖時支請之數給之,餘悉簡汰。
闊端赤牧養馬駝,歲有常法,公布郡縣,各有常數。而宿衛近侍,委之僕御,役民放牧。始至,即奪其居,俾飲食之,殘傷桑果,百害蠭起。僕御四出,無所拘鈐,私鬻芻豆,瘠損馬駝。大德中,始責州縣正官監視,蓋暖棚、團槽櫪以牧之。至治初,復散之民間,其害如故,監察御史及河間路守臣屢言之。臣等議:宜如大德團槽之制,正官監臨,閲視肥瘠,拘鈐宿衛、僕御,著爲令。
兵戎之興,號爲凶器,擅開邊釁,非國之福。蠻夷無知,少梗王化,得之無益,失之無損。至治三年,參卜郎盜,始者劫殺使臣,利其財物而已。至用大師,期年不戢,傷我士卒,費國資糧。臣等議:好生惡死,人之恒性。宜令宣政院督守將嚴邊防,遣良使抵巢招諭,簡罷冗兵,明敕邊吏謹守禦,勿生事,則遠人格矣。
天下官田歲入,所以贍衛士,給戍卒。自至元三十一年以後,累朝以是田分賜諸王、公主、駙馬及百官、宦者、寺觀之屬,遂令中書酬直海漕,虚耗國儲。其受田之家,各任土著奸吏爲贓,巧名多取,又且驅迫郵傳,徵求餼廪,折辱州縣,閉償逋負,至倉之日,變鬻以歸,官司交忿,農民窘竄。臣等議:惟諸王、公主、駙馬、寺觀,如所與公主桑哥剌吉及普安三寺之制,輸之公廪,計月直折支以鈔,令有司兼令輸之省部,給之大都。其所賜百官及宦者之田,悉拘還官,著爲令。
國家經費,皆取於民。世祖時,淮北内地,惟輸丁税。鐵木迭兒爲相,專務聚斂,遣使括勘兩淮、河南田土,重併科糧,又以兩淮、荆襄沙磧作熟收徵,徼名興利,農民流徙。臣等議:宜如舊制,止徵丁税,其括勘重併之糧,及沙磧不可田畝之税,悉除之。
世祖之制:凡有田者悉役之,民田典賣,隨收入户。鐵木迭兒爲相,納江南諸寺賄賂,奏令僧人買民田者,免其賦役。臣等議:惟累朝所賜僧寺田及亡宋舊業,如舊制勿徵。其僧道典買民田及民間所施産業,宜悉役之,著爲令。
僧、道出家,屏絶妻孥,蓋欲超出世表,是以國家優視,無所徭役,且處之官寺,宜清净絶俗爲心,誦經祝壽。比年僧、道往往畜妻子,無異常人,如蔡道泰、班講主之徒,傷人逞欲、壞教干刑者,何可勝數?俾奉祠典,豈不褻天瀆神?臣等議:僧、道之畜妻子者,宜罪以舊制,罷遣爲民。
賞功勸善,人主大柄,豈宜輕以與人?世祖臨御三十五年,左右之臣雖甚愛幸,未聞無功而給一賞者。比年賞賜汎濫,蓋因近侍之人,窺伺天顔喜悦之際,或稱乏財無居,或稱嫁女娶婦,或以技物呈獻,殊無寸功小善。遞互奏請,要求賞賜回奉,奄有國家金銀珠玉,及斷没人畜産業。似此無功受賞,何以激勸?既傷財用,復啟倖門。臣等議:非有功勳勞效著明實蹟,不宜加以賞賜,乞著爲令。
臣所言弑逆未討、姦惡未除、忠憤未雪、冤枉未理、政令不信、賞罰不公、賦役不均、財用不節、民怨神怒,皆足以感傷和氣。惟陛下裁擇,以答天意,消弭災變。
帝不從。珪復進曰:「臣聞日食修德,月食修刑,應天以實不以文,動民以行不以言,刑政失平,故天象應之。惟陛下矜察,允臣等議,乞悉行之。」帝終不能用。
未幾,珪病增劇,非扶掖不能行。有詔:「常見免拜跪,賜小車,得乘至殿門下。」帝開經筵,命右丞相旭邁傑與珪領之,進封蔡國公、知經筵事,别刻蔡國公印賜之。珪薦翰林學士吴澄等以備顧問,求去益力。二年夏,得請暫歸。
三年春,復遣使召珪。珪至,帝曰:「卿來時,民間何如?」珪奏:「真定、保定、河間民饑甚,朝廷雖振以粟帛,惠未及者十之五六。」帝惻然,敕有司贍之。拜翰林學士承旨、知制誥兼修國史,經筵如故。帝見其羸甚,命養疾西山,繼得旨還家。
未幾,起珪商議中書省事,以疾不赴。四年,卒。
五子:景武,定遠大將軍、保定等路上萬户,佩虎符;景魯,海北廣東道肅政廉訪使;景哲,僉河東海右道肅政廉訪司事;景元,河南河北道肅政廉訪使;景丞,内政司丞。
天曆元年,紫荆關敗卒南走保定,沿途剽掠,景武與同知阿里沙率鄉民梃斃數百人。參知政事也先捏以兵至保定,執景武兄弟五人,盡殺之,籍其家。詔以珪女歸也先捏。廷臣言:「保定萬户張昌,其諸父景武等既受誅,宜罷所將兵,並奪其金虎符。」不許。
已而御史臺言:「北兵奪紫荆關,官軍潰走,掠保定。本路官與故平章張珪子五人,率民擊官軍死。也先捏不先奏聞,輒擅殺官吏及珪五子。珪祖、父三世爲國勳臣,即使景武等有罪,珪之妻女又何罪焉?今既籍其家,又以其女妻也先捏,誠非國家待勳臣之意。」帝曰:「卿等言是也。」詔中書還其所籍。御史臺又論也先捏擅殺之罪,詔竄也先捏於南寧,聽珪女還家。
至順元年,帝以珪議立泰定帝,追怨之,又疑景武等附上都,復籍珪五子家資。
元統初,監察御史王文若奏:「珪祖、父三世積有勳烈,諸子横罹戕害,官籍其家,宜革正之,以爲功臣之勸。」奏寢不報。
史臣曰:張柔平河北,經略江淮,有攻城野戰之功。弘範厓山之役,功成身殁,賞不酬勞。珪蹇蹇匪躬,稱爲賢相。以三世之忠,不能庇其子孫,唏矣。景武兄弟既駢戮,又籍其家,失刑莫甚焉,蓋出於文宗之私憾歟?
【校勘記】
[一]「宋師」,原作「宋帥」,據《元史》卷一五六列傳第四十三《張弘範傳》改。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