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元史卷之二百二十三 列傳第一百二十

《新元史》——柯劭忞

阿合馬 盧世榮 桑哥要束木

阿合馬,回鶻人。幼爲阿勒赤那顔家奴,阿勒赤女察必皇后以爲媵臣,執宫庭灑掃之役。世祖愛其幹敏,中統三年,始命領中書左右部,兼諸路都轉運使,委以財賦之任。四年,以河南鈞、徐等州俱有鐵冶,請給授宣牌,以興鼓鑄之利。帝升開平爲上都,又以阿合馬同知開平府事,領左右部如故。阿合馬奏以禮部尚書馬月乃合兼領已括户三千,興煽鐵冶,歲輸鐵一百三萬七十斤,就鑄農器二十萬事,易粟輸官者凡四萬石。

至元元年正月,阿合馬奏言:「太原民煮小鹽,越境賣,民貪其價廉,競買食之,解鹽以故不售,歲入課銀止七千五百兩。請自今歲增五千兩,無問僧道軍匠等户,均賦之,其民間通用小鹽從便。」是年十一月,罷領中書左右部,併入中書,超拜阿合馬中書平章政事,階榮禄大夫。

三年正月,立制國用使司,阿合馬又以平章政事領之。奏:「以東京歲課布疏惡不堪用者,就市羊於彼。真定、順天金銀不中程者,宜改鑄。别怯赤山出石絨,織爲布,火不能然,請遣官採取。」又言:「國家費用浩繁,今歲自車駕至都,已支鈔四千錠,恐來歲度支不足,宜量節經用。」十一月,又奏:「桓州峪所採銀鑛,已十六萬斤,百斤可得銀三兩、錫二十五斤。採鑛之費,鬻錫足以給之。」帝悉從其請。

七年正月,立尚書省,罷制國用使司,改阿合馬平章尚書省事。阿合馬以功利成效自負,衆咸稱其能。世祖急於富國,試以事,頗有成績。又見其與丞相線真、史天澤争論,屢爲所詘,由是奇其才,授以政柄,言無不從,阿合馬遂專愎益甚。丞相安童言於帝曰:「臣近言尚書省、樞密院、御史臺,宜各循常制奏事,其大者從臣等議定奏聞,已奉命俞允。今尚書省一切以聞,似違前奏。」帝曰:「汝所言是。豈阿合馬以朕信用,敢如是耶?不與卿等議非是,宜如卿言。」安童又言:「阿合馬所用者,左丞許衡以爲多非其人,然已奉命咨請宣付,如不與,恐異日有辭。宜試其能否,久當自見。」帝然之。五月,尚書奏括天下户口,既而御史臺言:「所在捕蝗,百姓勞擾,括户事宜少緩。」遂止。

初立尚書省,時凡銓選各官,吏部擬定資品,呈尚書省,由尚書咨中書聞奏。至是,阿合馬用私人,不由部擬,亦不咨中書。丞相安童以爲言,帝問阿合馬,對以:「事無大小,皆委之臣,所用之人,臣宜自擇。」安童因請:「自今惟重刑及遷上路總管,屬中書,餘並付尚書省,庶事體明白。」帝從之。

八年三月,尚書省再以閲實户口事,奏條畫詔諭天下。是歲,增太原鹽課,以千錠爲常額,仍令本路兼領。九年,併尚書入中書省,又以阿合馬爲中書平章政事。明年,以其子忽辛爲大都路總管,兼大興府尹。安童見阿合馬擅權日甚,乃奏都總管以下多不稱職,乞選人代之。又奏:「阿合馬挾宰相權爲商賈,以網天下大利[一],民困無所訴。」阿合馬曰:「誰爲此言?臣等與廷辯。」安童進曰:「左司都事周祥,中木取利,罪狀明白。」帝曰:「若此者,征畢當顯黜之。」既而樞密院奏以忽辛同簽樞密院事,帝不允,曰:「彼賈胡,不可以機務責之。」

十二年,伯顔伐宋,既渡江,捷報日至。帝命阿合馬、姚樞、徒單公履、張文謙、陳漢歸、楊誠等議行鹽、鈔法於江南,及鬻藥材事。阿合馬奏:「樞云『江南交會不行,必致小民失所。』公履云:『伯顔嘗榜諭交會不换,今亟行之,失信於民。』文謙謂:『可行與否,當詢伯顔。』漢歸及誠皆言:『以中統鈔易交會,事便可行。』」帝曰:「樞與公履,不識時機。朕嘗以此問陳巖,巖亦以交會速宜更换。今議已定,當依汝言行之。」阿合馬又奏:「北鹽、藥材,樞與公履皆言可使百姓從便販鬻。臣等謂此事若小民爲之,恐紊亂不一。擬於南京、衛輝等路括藥材,蔡州發鹽十二萬斤,禁諸人私相貿易。」帝從之。

十三年,阿合馬奏:「軍興之後,減免征税,又罷轉運司官,令各路總管府兼領課程,以致國用不足。臣以爲莫若驗户口之多寡,遠以就近,立都轉運司,量增舊額,選廉幹官分理其事。廣行鼓鑄,官爲局賣,仍禁諸人毋私造銅器。如此則民力不屈,而國用充矣。」乃奏立諸路轉運司,盡以其私人爲使。

十五年正月,帝以西京饑,發粟萬石賑之。又諭阿合馬宜廣貯積,備闕乏。阿合馬奏:「自今御史臺非白省,毋擅召倉庫吏,毋究錢穀數。及集議中書,不至者罪之。」俱報可。四月,江淮行省中書左丞崔斌入覲,奏曰:「先以江南官冗,委任非人,命阿里等前往察汰。今蔽不以聞,是爲罔上。杭州地大,委寄非輕,阿合馬溺於私愛,以不肖子抹剌虎充達魯花赤,佩虎符,此豈量才授任之道?」又言:「阿合馬先自陳乞免其子弟之任,今身爲平章,而子若姪或爲行省參政,或爲禮部尚書、將作院達魯花赤、領會同館,一門悉處津要,自背前言,無以示天下。」詔並罷之,然終不以是爲阿合馬罪。帝嘗謂淮西宣慰使昂吉爾曰:「宰相者,明天道,察地理,盡人事,兼此三者,乃爲稱職。阿里海牙、麥朮丁等,亦未可爲相。回人中,阿合馬才任宰相。」其爲帝倚重如此。

十六年四月,中書奏立江西榷茶運司,以盧世榮爲使,又以諸路轉運鹽使司秩尊禄重,改宣課提舉司。未幾,以忽辛爲潭州行省中書右丞。明年,中書省奏:「阿塔海、阿里言:今立宣課提舉司,官吏至五百餘員。左丞陳巖、范文虎等言其擾民,且侵盜官錢,乞罷之。」阿合馬奏言:「立提舉司未三月而請罷,必行省有姦弊,故先發制人。」乃詔御史臺遣能臣往案其事,具以實聞。未幾,崔斌遷江淮行省右丞,阿合馬修舊怨,乃奏理算江淮錢穀,遣孛羅罕、劉思愈等往檢覆之,誣搆斌與平章阿里伯盜官糧四十萬,擅易命官八百餘員,及鑄銅印等事,二人竟坐誅。

阿合馬在位日久,援引姦黨郝禎、耿仁,驟升同列,罔上剥下,以濟其私。庶民有美田宅,輒攘爲己有。内通貨賂,外以威劫,羣臣人人切齒恨之。皇太子尤惡阿合馬,嘗以弓擊其頰。阿合馬創甚,口張不能闔,奏於帝:「爲馬蹴傷。」皇太子適至,面詰其欺。又嘗於帝前毆之,帝不問。

十九年三月,帝在上都,皇太子從。有益都千户王著者,素任俠,因人心憤怨,密鑄大銅鎚,誓碎阿合馬首。與妖僧高和尚合謀,以戊寅日,詐稱皇太子還都作佛事,結八十餘人,夜入京城。旦遣二僧詣中書省,令市齋物,省中疑而訊之,不伏。及午,著又遣崔總理矯傳令旨,使樞密副使張易發兵,夜會東宫前。易不察,即命指揮使顔義以兵往。著自馳見阿合馬,詭言太子將至,令省官候於宫前。阿合馬遣右司郎中脱歡徹里等數騎出關北十餘里,遇其衆,僞太子責以無禮,盡殺之,奪其馬,南入健德門。夜二鼓,至東宫前,其徒皆下馬,獨僞太子立馬指揮,呼省官至前,責阿合馬數語,即牽去,以所袖銅鎚碎其腦,立斃。繼呼左丞郝禎至,又殺之。囚右丞張惠。時變起倉卒,樞密院、御史臺、留守司皆莫知所爲。尚書張九思覺其詐,大呼曰:「此賊也!」留守司達魯花赤博敦,持梃前[二],擊立馬者墜地,弓弩亂發,衆奔潰。高和尚等逃去,著挺身請囚。

中丞也先帖木兒馳奏,世祖時方駐蹕察罕淖爾,聞之震怒,即日至上都。命樞密副使孛羅、司徒和禮霍孫、參政阿里等馳驛至大都,討爲亂者。庚辰,獲高和尚於高梁河。壬午,誅王著、高和尚於市,皆醢之,并殺張易。著臨刑大呼:「王著爲天下除害,今死矣,異日必有爲我書其事者!」

阿合馬死,世祖猶不知其惡,令中書省毋問其妻、子。及詢孛羅,始盡得其罪狀,大怒曰:「王著殺之,誠是。」命發墓剖棺,戮尸於通玄門外,縱犬啗其肉。子姪皆伏誅,没入家屬財産。其妾名引住者,籍其藏,得二熟人皮於櫃中,兩耳俱存。一閹監掌其扃鐍,訊之,云:「詛咒時置神座於上,應驗甚速。」又有絹二幅,畫甲騎數重,圍一幄殿,兵皆張弦挺刃内向。畫者爲陳甲。又有曹震圭,嘗算阿合馬所生年月。王臺判,妄引圖讖。皆言涉不軌,事聞,勑剥四人皮以徇。

盧懋,字世榮,以字行,大名人。阿合馬專政,世榮以賄進爲江西榷茶運使,後以罪免。桑哥薦世榮能救鈔法、增課額,世祖召見,奏對稱旨。至元二十一年十一月辛丑,召中書省臣與世榮議所當行,右丞相和禮霍孫、右丞麥朮丁,參政張雄飛、温迪罕皆罷,起安童爲右丞相,以世榮爲右丞。時左丞史樞,參政不魯迷失海牙、撒的迷失,參議拜降,皆世榮所薦也。

世榮既擢用,即日至中書理鈔法,遍行中外,官吏奉法不虔者加以罪。翌日,同右丞相安童奏:「竊見老幼疾病之民,衣食不給,行乞於市,宜官給衣糧,委各路正官提舉其事。」又奏懷孟竹園、江湖魚課及襄淮屯田事。越三日,安童奏:「世榮所陳數事,乞詔示天下。」帝曰:「除給丐者衣食外,並依所陳。」既而奏:「鹽每引十五兩,國家未嘗多取,欲便民食。今權豪詭名罔利,停貨待價,至一引賣八十貫,京師一百二十貫,貧民多淡食。宜以二百萬引給商,一百萬引散諸路,立常平鹽局,或販者增價,官平其直以售,庶民用給,而國計亦裕。又京師富民釀酒價高而味薄,且課不時輸,宜一切禁之,官自酤賣。」並從之。

世榮居中書未十日,御史中丞崔彧言其不可爲相,忤旨,下彧吏按問,免官。明年正月壬午,帝御香殿,世榮奏:「臣言天下歲課鈔九十三萬二千六百錠之外,臣更經畫,不取於民,裁抑權勢所侵,可增三百萬錠。初未行下,而中外已非議,臣請與臺省官面議上前。」帝曰:「卿但言之。」世榮奏:「古有榷酤之法,今宜立四品提舉司,以領天下之課,歲可得鈔千四百四十錠。自王文統誅後,鈔法虚弊。爲今之計,莫若依漢、唐故事,括銅鑄至元錢,及製綾券,與鈔參行。」因以所織綾券上之。帝曰:「便益之事,當速行之。」

又奏:「於泉、杭二州立市舶都轉運司,造船給本,令人商販,官有其利七,商有其三。禁私泛海者,拘其先所蓄寶貨,官賣之;匿者許告,没其財半給告者。今國家雖有常平倉,實無所蓄。臣將不費一錢,但盡禁權勢所擅産鐵之所,官立鑪鼓采爲器鬻之,以所得利合常平鹽課,糴粟積於倉,待時糶之,必能均物價,而獲厚利。國家雖立平準,然無曉規運者,以致鈔法虚弊,諸物踴貴。宜令各路立平準周急庫,輕其月息,以貸貧民,如此則貸者衆,而本且不失。又,隨朝官吏增俸,州郡未及,可於各都立市易司,領諸牙儈計物貨,四十分取一,以十爲率,四給牙儈,六爲官吏俸。國家以兵得天下,不藉糧餽,惟資羊、馬,宜於上都、隆興等路,以官錢買幣帛易羊、馬於北方,選蒙古人牧之,收其皮毛、筋角、酥酪等物,十分爲率,官取其八,二與牧者。馬以備軍興,羊以充賜予。」帝曰:「汝先言數事皆善,宜速行。此事亦善,祖宗時亦欲行之而不果,朕當思之。」世榮因奏曰:「臣之行事,多爲人所怨,後必有譖臣者,臣實懼焉,請先言之。」帝曰:「汝言皆是,惟欲人無言,安有是理!疾足之犬,狐不愛焉,主人豈不愛之?朕自愛汝,彼姦僞者則不愛汝耳。汝之職分既定,其毋以一二人從行。」遂諭丞相安童增其導從,以爲護衞。

又十餘日,中書省請罷行御史臺,其所隸按察司隸内臺,又請隨行省所在立行樞密院。明日,奏升六部爲二品。又奏令按察司總各路錢穀,擇幹濟者用之,其刑名事上御史臺,錢穀由部申省。帝曰:「汝與老臣共議,然後行之可也。」

二月辛酉,御史臺奏:「中書省請罷行臺,改按察爲提刑轉運司,俾兼錢穀。臣等竊惟:初置行臺時,朝廷老臣集議以爲有益,今無所損,不可輒罷。且按察司兼轉運,則糾彈之職廢。請右丞相復與朝廷老臣集議。」詔如所請。御史臺又奏:「前奉旨,令臣等議罷行臺及兼轉運事。世榮言按察司所任,皆長才舉職之人,可兼錢穀,而廷臣皆以爲不可。彼所取之人,臣不敢言,惟言行臺不可罷者,衆議皆然。」帝曰:「世榮以爲何如?」奏曰:「欲罷之。」帝曰:「其依世榮言。」

中書省奏立規措所,秩五品,所司官吏以善賈者爲之。帝曰:「此何職?」世榮對曰:「規畫錢穀者。」帝從之。又奏:「凡能規畫錢穀者,向日在阿合馬之門,今籍録以爲汙濫。臣欲擇其通才可用者,然懼有言臣用罪人。」帝曰:「何必言此?可用者用之。」遂以前河間轉運使張弘綱、撒都丁、不魯合散、孫桓,並爲河間、山東等路都轉運鹽使,餘擢用者甚衆。

世榮既以利自任,懼怒之者衆,乃以九事説帝詔天下:其一,免民間包銀三年;其二,官吏俸免民間帶納;其三,免大都地税;其四,江淮民失業貧困、鬻妻子以自給者,所在官爲收贖,使爲良民;其五,逃移復業者,免其差税;其六,鄉民造醋者,免收課;其七,江南田主收佃客租課,減免一分;其八,添支内外官吏俸五分;其九,定百官考課升擢之法。大抵欲釋憾要譽而已。

既而又奏:「立真定、濟南、江淮等處宣慰司,兼都轉運使,以治課程,仍禁諸司不得追攝管課官吏,及遣人輒至辦課處沮擾,按察司不得檢察文卷。」又奏:「大都酒課,日用米千石。以天下之衆比京師,當居三分之二,酒課亦當日用米二千石。今各路但總計日用米三百六十石而已,其姦欺盜隱如此,安可不禁?臣等已責各官增舊課二十倍,後有不如數者,重其罪。」帝悉從之。三月,世榮奏以宣德、王好禮並爲浙西道宣慰使。帝曰:「宣德,人多言其惡。」世榮奏:「彼入狀中書,能歲辦鈔七十五萬錠,是以令往。」四月,世榮又奏曰:「臣伏蒙聖眷,事皆委臣。臣愚以爲今日之事,如數萬頃田,昔無田之者,草生其間,臣今創田之,已耕者有焉,未耕者有焉,或纔播種,或既生苗,然不令人守之,爲物蹂踐,則可惜也。方今丞相安童,督臣所行,是守田者也。然不假之以力,則田者亦徒勞耳。守田者假之力矣,而天不雨,亦不能生稼穡。所謂天雨者,陛下與臣添力是也,惟陛下憐臣。」帝曰:「朕知之矣。」令奏行事之目,皆從之。

世榮居中書纔數月,恃委任之專,肆無忌憚,視丞相猶虚位。左司郎中周戭與世榮不合,坐以廢格詔旨,奏杖一百,復斬之,百官凛凛。監察御史陳天祥獨上章,劾其「苛刻誅求,爲國斂怨,將見民間凋耗,天下空虚。考其所行與所言者,已不相副。始言能令鈔法如舊,今弊愈甚;始言能令百物自賤,今百物愈貴;始言課程增至二百萬錠,不取於民,今迫脅諸路,勒令如數虚認而已;始言令民快樂,今所爲無非擾民之事。若不早更張,待其自敗,正猶蠹雖除而木已病矣。」帝時在上都,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兒以狀聞,帝大悟,即日遣唆都等還大都,命安童集諸司官吏,同世榮聽天祥彈文,仍令世榮、天祥赴上都。

壬戌,御史中丞阿拉帖木兒、郭佑,侍御史白秃剌帖木兒,參政撒的迷失等,以世榮所伏罪狀奏曰:「不白丞相安童,支鈔二十萬錠;擅升六部爲二品;效李璮令急遞鋪用紅青白三色囊轉行文字;不與樞密院議,調三行省萬二千人置濟州,委漕運使陳柔爲萬户管領。以沙全代萬户寧玉戍浙西吴江;用阿合馬黨潘傑、馮珪爲杭、鄂二行省參政,宣德爲杭州宣慰,餘分布中外者衆;以鈔虚,閉回易庫,民間昏鈔不可行;罷白酵課;立野麪、木植、磁器、桑棗、煤炭、匹段、青果、油坊諸牙行;調出縣官鈔八十六萬餘錠。」丞相安童言:「世榮昔奏:『能不取於民,歲辦鈔三百萬錠,令鈔復貴,諸物悉賤,民得休息,數月即有成效。』今已四閲月,所行不符所言,錢穀出者多於所入,引用憸人,紊亂選法。」阿拉帖木兒、天祥等質世榮於帝前,世榮悉款伏。遣忽都答兒傳旨中書省:「丞相安童與諸老臣議,世榮所行,當罷者罷之,更者更之,所用人實無罪者,朕自裁處。」下世榮於獄。十一月乙未,帝問忽剌出曰:「汝於盧世榮有何言?」對曰:「近漢人新居中書者,言:『世榮款伏,獄已竟矣,猶日豢之,徒費廪食。』」詔誅世榮,刲其肉以食禽、獺。

桑哥,畏兀兒人,膽巴國師弟子也。能通諸國語,嘗爲西番譯史。性狡黠,好言財利事。至元中,擢爲總制院使。中書省嘗令李留判市油,桑哥請以官鐵往市,司徒和禮霍孫謂:「非汝所宜爲。」桑哥不服,至相毆,且曰:「與其使它人侵盜,曷若與公家營利乎?」乃以油萬斤與之。桑哥後以所營息錢進,和禮霍孫曰:「我初計不及此。」一日,桑哥在帝前論和雇和買事,因語及之,帝大悦,始有大任之意。嘗令桑哥具省臣姓名以進,省中建置及人才進退,桑哥咸得與聞。時桑哥與江南釋教總統楊璉真伽相表裏,請發宋諸陵,桑哥矯詔可其奏。

二十四年閏二月,復置尚書省,遂以桑哥與帖木兒爲平章政事。詔天下,改行中書省爲行尚書省,六部爲尚書六部。三月,更定鈔法,頒行至元寶鈔於天下,中統鈔通行如故。桑哥嘗奉命檢覆中書省事,凡校出虧欠鈔四千七百七十錠、昏鈔一千三百四十五錠,平章麥朮丁即自伏,參政楊居寬謂實掌銓選,錢穀非所專任。桑哥令左右擊其面,因問曰:「既典銓事,果無黜陟失當者乎?」尋亦引服。帝令丞相安童與桑哥共訊,且諭:「毋令麥朮丁等後得以脅問誣伏爲辭,此輩固狡獪人也。」

數日,桑哥又奏:「鞫中書參政郭佑,多所逋負,尸位不言。臣謂:『中書之務,隳惰如此,汝力不能及,何不告之蒙古大臣?』故毆辱之,今已款服。」帝益怒,命窮詰之,佑與居寬皆坐棄市。刑部尚書不忽木争之,不得。臺吏王良弼與江寧縣尹吴德議尚書省政事,又言:「尚書鉤校中書,不遺餘力,他日我曹得發尚書姦利,其誅籍無難。」桑哥聞之,曰:「若輩誹謗政事,不誅無以懲後。」遂並捕殺之。又有斡羅思者,以忤桑哥,被讒籍其家,惟金、玉帶各一,黄金五十兩,皆上所賜,乃以公用孽畜加之罪。帝曰:「此口腹之事也。」釋不問。

桑哥嘗奏以沙不丁遥授江淮行省左丞,烏馬兒爲參政,領泉府、市舶事,發鈔千錠給行泉府司,歲輸珍異物爲息。又以拜降爲福建行省平章,既得旨,乃言於帝曰:「臣前言,凡任省臣與行省官,並與丞相安童議。今奏用沙不丁、烏馬兒等,適丞相還大都,未與議,臣恐有以前奏爲言者。」帝曰:「安童不在,朕若主也。朕已允行,何言之有!」

時江南行臺與行省並無文移,事無巨細,必咨内臺呈省聞奏。桑哥以其往復稽留誤事,宜如内臺例,分呈行省。又言:「按察司文案,宜從各路民官檢覆,遞相糾舉。自太祖時有旨,凡臨官事者互相覺察,此故事也。」從之。

十月乙酉,詔問翰林諸臣:「以丞相領尚書省,漢、唐有此制否?」咸對曰:「有之。」翊日,左丞葉李以翰林諸臣言:「桑哥秉政久,宜進位丞相,以協人望。」帝大悦,遂以爲尚書右丞相,兼總制院使司事,進階金紫光禄大夫。於是桑哥奏以平章帖木兒代其位,右丞阿爾渾撒里遷平章政事,葉李遷右丞,參政馬紹遷左丞。

十一月,桑哥言:「臣前以諸道宣慰司及路府州縣官吏,稽緩誤事,奉旨遣人笞責之。今真定宣慰使速哥、南京宣慰使答失蠻,皆勳舊之子,宜取聖裁。」敕罷其任。明年正月,以甘肅行尚書省參政鐵木哥不任事,奏乞牙帶代之。未幾,又以江西行尚書省平章政事呼忽都鐵木兒不職,奏罷之。兵部尚書忽都答兒不勤於政,桑哥毆罷之而後奏,帝曰:「若輩不罷,汝事何由得行?」

自立尚書省,倉庫諸司,無不鉤考。先摘委六部官,復以爲不專,乃置徵理司,以治財穀之當追者。時桑哥以理算爲事,毫分縷析,入倉庫者,無不破産。及當更代,人皆棄家避之。十月,桑哥奏:「湖廣行省錢穀,已責平章要束木。外省欺盜必多,乞以參政忻都、户部尚書王巨濟等十二人,理算江西、福建、四川、甘肅、安西五省,每省各二人,特給印章與之。省部官既去,事不可廢,擬選人爲代,聽食原俸。理算之間,宜給兵以衛之。」帝皆從之。

是時天下騷然,江淮尤甚,諛佞之徒諷大興民史吉等爲桑哥立石頌德,帝聞之曰:「民欲立則立之,仍以告桑哥,使其喜也。」於是翰林官製文,題曰《王公輔政之碑》。時桑哥婦弟八吉爲燕南道宣慰使,聞其事,亦諷屬縣爲己立石頌德,使儒學教授張延撰文。延正色卻之,即日謝病歸,士論稱之。桑哥又以總制院所統西番諸宣慰司,軍民財穀,事體甚重,宜有以崇異之,奏改爲宣政院,秩從一品,用三臺印。帝問所用何人,對曰:「臣與脱因。」於是命桑哥以開府儀同三司、尚書右丞相,兼宣政使,領功德使司事,脱因同爲使。帝嘗召桑哥,謂曰:「朕以葉李言,更至元鈔,所用者法,所貴者信,汝無以楮視之,其本不可失,汝宜識之。」

二十六年,桑哥請鉤考甘肅行尚書省及益都、淄、萊淘金總管府,僉省趙仁榮、總管明里等,皆以罪罷。帝幸上都,桑哥言:「去歲陛下幸上都,臣日視内帑諸庫,今歲欲乘小輿以行,人必竊議。」帝曰:「聽人議之,汝乘之可也。」桑哥又奏:「近委省臣檢責左右司文簿,凡經監察御史稽照者,遺逸尚多。自今當令監察御史即省部稽照,書姓名於卷末,苟有遺逸,易於歸罪。仍命侍御史檢視之,失則連坐。」帝從之,乃笞監察御史四人。是後,監察御史赴省部,掾令史與之抗禮,但遣小吏持文簿置案而去,監察御史遍閲之,而臺綱廢矣。

桑哥又言:「國家經費既廣,歲入恒不償所出,往歲計之,不足者餘百萬錠。自尚書省鉤考天下財穀,賴陛下福,以所徵補之,未嘗斂及百姓。臣恐自今難用此法矣。何則?倉庫可徵者少,而盜者亦鮮,臣憂之。臣愚以爲鹽課每引今直中統鈔三十貫,宜增爲一錠;茶每引今直五貫,宜增爲十貫;酒醋税課,江南宜增額十萬錠,内地五萬錠。協濟户十八萬,自入籍至今十三年,止輸半賦,聞其力已完,增爲全賦。如此,則國用可支,臣等免於罪矣。」帝曰:「如所議行之。」

桑哥既專政,凡銓調内外官,皆由於己,而宣勑尚由中書。桑哥以爲言,帝乃命宣勑並付尚書省。由是以刑賞爲市,奸諛之徒奔走其門。入貴價以賈所欲,當刑者脱,求官者得,綱紀大壞,人心駭愕。

二十八年春,帝畋於柳林,利用監徹里、浙西按察使千盧等劾奏桑哥專權黷貨。時不忽木出使,帝遣人趣召之至,覲於行殿。帝以問,不忽木對曰:「桑哥壅蔽聰明,紊亂政事,有言者即誣以他罪而殺之。今百姓失業,盜賊蠭起,召亂在旦夕,非亟誅之,恐爲陛下憂。」留守賀伯顔亦爲帝陳其姦惡,久之言者益衆,帝始決意誅之。

三月,帝諭大夫月兒魯曰:「屢聞桑哥沮抑臺綱,杜言者之口;又嘗捶撻御史,其所罪者何事,當與辨之。」桑哥等持御史李渠等已刷文卷至,令侍御史杜思敬等勘驗辯論,往復數四,桑哥等辭屈。明日,帝駐蹕土口,復召御史臺暨中書、尚書兩省官辯論。尚書省執卷奏曰:「前浙西按察使只必,因監閲燒鈔受贓至千錠,嘗檄臺徵之,三年不報。」思敬曰:「文之次第,盡在卷中,尚書省拆卷持對,其弊可見。」徹里抱卷至前奏曰:「用朱印以封紙縫者,防欺弊也。若輩爲宰相,乃拆卷破印與人辨,是教吏爲姦。」帝是之。責御史臺曰:「桑哥爲惡,始終四年,其姦贓暴著非一,汝臺臣,安得不知?」中丞趙國輔對曰:「知之。」帝曰:「知而不劾,何罪?」思敬等對曰:「奪官、追俸,惟上所裁。」數日不決。大夫月兒魯奏:「臺臣久任者當斥罷,新者存之。」乃下桑哥於獄,仆其《輔政碑》。七月,伏誅。

監察御史言:「沙不丁、納速剌丁滅里、烏馬兒、王巨濟、楊璉真伽、沙的、教化的,皆桑哥黨,今或繫獄,或釋之,臣所未諭。」帝曰:「納速剌丁滅里在獄,沙不丁朕姑釋之耳。」

明年二月,玉昔帖木兒等言:「納速剌丁滅里、忻都、王巨濟黨比桑哥,恣爲不法,楮幣、銓選、鹽課、酒税,無不更張變亂之。銜命江南理算者,皆嚴急輸期,民至嫁妻賣女,禍及親鄰。維揚、錢塘受害最慘,無故而殞其生者五百餘人。其始士民猶疑事出朝廷,近者徹里按問,悉皆首實請死。乃知天子仁愛元元,而使之至此者,實桑哥及其凶黨之爲也,莫不願食其肉。臣等議,此三人者既伏其辜,宜令省臺從公論罪,以謝天下。」三人遂棄市。貸楊璉真伽死,其妻與沙不丁、烏馬兒之妻,並没入官,送詣京師。烏馬兒尋亦論死,唯沙不丁獲免。

平章政事要束木者,桑哥之妻黨,鉤考荆湖錢穀,省臣擬授湖廣平章政事。帝曰:「要束木,小人,事朕方五年,授一理算官,足矣。覽中書所奏,令人恥之。」及至湖廣,即籍阿里海涯家貲以獻。正月朔,百官會,行省朝服以俟,要束木召至其家受賀畢,方詣省望闕賀如常儀。又陰召卜者,有不軌之言。中書省列其罪以聞,帝命械至湖廣行省,戮之,籍其家,得黄金四千兩。

史臣曰:司馬遷以利爲害之源,然懋遷有無,肇於有虞,管仲、范蠡用貨殖伯齊、越二國,無他,利天下則爲利,反是則爲害也。世祖才阿合馬,擢爲宰相。阿合馬死,盧世榮繼之。世榮死,桑哥繼之。三凶嫥屰,病國厲民,廁酷吏以重位,陷正人以刑網,視漢、唐聚斂之臣,其毒尤甚焉。嗚乎!蒙古有中原五六十年,政無紀綱,遺黎殆盡。世祖踐阼,思大有爲於天下,黔首喁喁,正延頸歸命之時,乃用貪狠匹夫,鑽膏剔髓,以剿民命,迨窮姦稔惡,始嬰顯戮,而蒼生之禍已烈矣。司馬遷之言,豈不信歟!

【校勘記】

[一]「網」,原作「罔」,據《元史》卷二〇五列傳第九十二《姦臣傳》改。

[二]「梃」,原作「挺」,據《元史》卷二〇五列傳第九十二《姦臣傳》改。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