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元史卷之二百六 列傳第一百三

《新元史》——柯劭忞

元明善 鄧文原 虞集 揭傒斯[一] 黄溍 歐陽玄

元明善,字復初,大名清河人。父貢,有學行,累官樞密院照磨,贈吏部尚書,追封清河郡公,諡孝靖。

明善少穎悟,讀書過目成誦。及冠,游學江南,受業於吴澄,僉行樞密院事。董士選聞其名,辟爲掾,待以賓禮。士選遷江西行省左丞,又辟爲行省掾。從士選討平贛州賊劉貴,士選俘賊黨三百人,明善議貸其詿誤,得全活者百三十人。賊籍贛、吉二州民丁十萬,有司獲其籍,欲株連爲利,明善請火之以滅跡,二郡遂安。遷江南行臺掾,擢樞密院照磨,又轉中書省左曹掾。先是,明善在江西,張瑄爲行省參政,借明善馬留之,致米三十斛償其直。後瑄敗,籍其家,簿載「送元復初米三十斛」,不言償馬直,明善坐免官。久之,事得白,復爲省曹掾。

仁宗在東宫,擢爲太子文學。及即位,授翰林待制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時姚燧以翰林學士承旨修成宗、順宗《實録》,使明善總之。明善所述者,燧略爲竄易而已。燧嘗謂「有題文,吾能爲之,無題者惟元復初能爲之。」其推重如此。擢翰林直學士、知制誥同修國史。詔節《尚書》經文譯以進,明善與直學士文陞同譯。陞,宋丞相天祥子也。每奏讀一篇,帝輒稱善曰:「二帝三王之道,非卿莫聞。」皇太后既受尊號,廷臣議肆赦,明善曰:「數赦非善人之福,宥過可也。」

奉命賑山東、河南饑,餘錢四萬緡。明善見彭城、下邳諸驛保馬民饑,欲賑之,或曰:「此爲流民,非爲驛也。」明善曰:「民與驛有分乎?《春秋》之義,大夫出疆,可以專命。」卒賑之。及復命,執政多其明決。

皇慶二年,修《武宗實録》。明年,遷翰林侍講學士,階中奉大夫。延祐二年,會試天下進士,明善充考試官。殿試,又充讀卷官。改禮部尚書,正孔氏宗法,以五十四世思晦襲衍聖公事,上如所議。擢參議中書省事,爲御史孛朮魯翀所劾,復入翰林爲侍讀學士。拜湖廣行省參知政事。

英宗即位,召爲集賢侍讀學士,晉翰林學士,晉階資善大夫,修《仁宗實録》。百官迎仁宗御容,有卿雲見,詔明善爲文紀之。帝親享太室,禮官進祝册,請署御名,帝命代署者三。眷遇優渥,當世莫並焉。至治二年卒,年五十四。泰定初,贈資善大夫、河南行省左丞,追封清河郡公,諡文敏。

明善早以文章自豪,出入秦、漢之間,晚所造益邃,與姚燧並爲一代文宗。著有《清河集》三十九卷。

二子:晦、暠。晦由典瑞院判出爲峽州路同知,早卒。

鄧文原,字善之,杭州錢唐人,其先本綿州人。文原早慧,年十五,試浙西轉運司,冠其曹。至元二十七年,行省辟署杭州路儒學正。秩滿,調崇德州儒學正。

大德五年,擢應奉翰林文字[二]、同知制誥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翰林學士承旨閻復於後進少所假借,獨推重文原,凡大撰著皆屬之。遷修撰。成宗崩,預修《實録》,姚燧、王構等閲文原稿,互有指擿,後數日,復取視之,不能易一字,始嘆服。出爲江浙儒學提舉。

皇慶元年,召除國子司業。建議更學校法,與執政意不合,移病去。延祐四年,擢翰林待制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

出僉江南浙西道肅政廉訪司事。平江僧憾其府判官理熙,告熙贓,已誣服,文原廉問得實,杖僧而釋熙。湖州民犯夜禁,被執而逃,追者剚其右脅仆地,其兄問:「殺汝者誰?」曰:「白衣冠、長身者。」語畢死,其兄訴於有司。問直初更者,曰:「張福兒。」遂坐福兒殺人罪,械繫三年,文原閲其牘,曰:「福兒不滿六尺,非長身;且素用左手,何以傷右脅?」鞫之,真殺人者張甲也,福兒之冤始白。建德民戴汝惟獲盜,夜有火其居者,失汝惟所在,文原曰:「此有故。」責有司推驗,得其妻弟葉甲謀殺汝惟狀,人以爲神。

六年,移僉江東建康道肅政廉訪使。寧國諸路茶課鈔三千錠,後增至十八萬錠,皆鑿空取之民。間民逋欠,則轉運使以失察罪有司,凡五品以下官皆杖決。文原建言:「宜罷茶司,使州縣領之。」不報,饒州有告欺隱官糧者,事連數百人,數年不決,文原曰:「是不難知,以官租爲民田交易,抄户時因之定差徭,經理時因之定租税耳。」命據籍爲證,訟始息。徽州民造楮幣於僧寺,有避雨者見之,其人啗以利,使佐烘焙,事覺當死。文原曰:「僞造當死者有七等,烘焙應比行使加等杖罪而已。」事聞,卒從文原所擬。州民謝蘭家僮死,蘭姪回賂其族人,誣蘭殺之,獄已具。文原覆案後,即釋蘭而坐回。其他所平反多類此。

至治二年,召拜集賢直學士。地震,詔議弭災之道。文原奏言:「今治獄之官,惟受成於吏,死囚歲上刑曹,類延緩不報,瘐死者多。宜慎選刑官,死囚應決即決,寬則釋之。河北流民復業,朝廷雖計口給錢,而有司奉行不實,宜算計海運支發之羨餘,隨處置倉以備凶年。」又言:「茶法病民,乞併罷轉運司,以弭人怨,召天和。」時論韙之。晉奉政大夫,兼祭酒,依前直學士。

泰定元年,知貢舉,並充讀卷官。特命與平章政事張珪、翰林學士吴澄同爲經筵官。俄乞病歸。二年,召拜翰林侍講學士、中奉大夫、知制誥同修國史。旋擢嶺北湖南道肅政廉訪使,以病不赴。天曆元年卒,年七十一。

至正九年,文原門人、集賢大學士馮思温奏:「文原經筵舊臣,宜加恩禮。」贈中奉大夫、江浙行省參知政事、護軍,追封南陽郡公,諡文肅。初,太常議諡莊康,因思温之請,改諡文肅焉。

文原家貧而行廉。安南入貢,以黄金、丹砂、象齒爲私覿之禮,文原卻之。其人曰:「清白物也。」文原曰:「爾物清白,自我受之則汙矣。」爲文精深典雅,施於誥命者,尤温潤有體。有《巴西集》十卷。工書,與趙孟頫齊名。子衍,江浙儒學副提舉。

虞集,字伯生,其先成都人,宋丞相允文五世孫也。父汲,宋黄岡縣尉,宋亡,僑居臨川崇仁,遂爲崇仁人。集三歲即知讀書,母楊氏口授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左氏傳》,聞輒成誦。及長,從吴澄受學。董士選除南臺中丞,延集家塾。

大德初,始至京師,以大臣薦,授大都路儒學教授。除國子助教,即以師道自任,諸生時其退,每挾策趨門下卒業,他館生多相率詣集聽講。丁内艱,服除,再爲助教,除博士。監祭殿上,諸生有醉而失禮者,集請削其籍,大臣爲乞免,集持不可,曰:「國學,禮義之所出也。此而不治,何以爲教?」仁宗在東宫,諭集勿竟其事,集以狀移詹事院,竟黜其人,仁宗更以集爲賢。

仁宗擢吴澄爲司業,又命參知政事許師敬綱領國子監事,皆欲有所更張,以副帝意,集力贊之。後爲異論所撓,澄投檄去,集亦以病免。未幾,除太常博士。丞相拜住方爲院使,間從集問禮,集爲言先王製作,以及古今因革治亂之由,拜住歎息,益信儒者有用。

遷集賢修撰,因會議學校,集上議:「宜使守令求經明行修者,身師之,庶有所觀感。其次則求操履近正,而不爲詭異駭俗者;確守先儒經説,而不敢妄爲奇論者;衆所敬服,而非鄉願之徒者。延之以教學者,則他日亦當有所成就。其次則取鄉貢至京師罷歸者,其議論文藝猶足以聳動後學。」時論韙之。六年,除翰林待制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仁宗嘗對左右歎曰:「儒者皆用矣,惟虞伯生未顯擢爾。」

英宗即位,拜住爲相,集以憂還江南,拜住不知也。乃言於上,遣使求之於蜀,又求之於江西。集聞命趨朝,英宗已崩。泰定初,除國子司業,遷秘書少監。天子幸上都,以講臣多高年,命集與集賢侍讀學士王結執經以從。自是常年扈從。拜翰林直學士,俄兼國子祭酒。嘗因講罷,論:「京師恃東南運糧,竭民力以航不測,非所以寬遠人而因地利。京東瀕海數千里,萑葦之場也,海潮日至,淤爲沃壤,若築堤捍水爲田,聽富民欲得官者合其衆分授以地,能以萬夫耕者,授以萬夫之田,爲萬夫長,千夫、百夫亦如之。一年、二年勿徵三年視其成,以地之高下定額徵之,五年命以官,十年佩之符印,得以傳子孫,如軍官之法。可以寬東南海運,紓疲民。」帝韙其言,下省部議,爲廷臣所尼。

文宗在潛邸,已知集名。既即位,命集仍兼經筵。以先世邱隴在江南,乞一郡自便。帝曰:「汝材何所不堪?顧今未可去爾。」除奎章閣侍書學士。時關中大饑,帝問集何以捄民,對曰:「承平日久,人情宴安,有志之士,急於近效,則怨讟興焉。不幸大菑之後,正君子爲治作新之機也。若遣一二知民事者,稍寬其禁令,使得有所爲,隨郡縣擇可用之人。因舊民所在,定城郭,修閭里,治溝洫,限畎畝,薄徵斂,則流亡漸至,春耕秋斂皆有所助。一二歲間,勿徵勿徭,封域既正,友望相濟,四面而至者,均齊方一,截然有法,則三代之民將見出於空虚之野矣。」帝稱善。因進曰:「幸假臣一郡,試以此法行之,三五年間,必有以報朝廷。」左右或間於帝曰:「虞伯生欲以此去爾。」議遂寢。有敕諸兼職不過三,免國子祭酒。

集以入侍燕閒,無益時政,且媢嫉者多,乃與大學士忽都魯都兒迭失等進曰:「陛下出獨見,建奎章閣,覽書籍,置學士員,以備顧問。臣等備員,殊無補報,竊恐有累聖德,乞容臣等辭職。」帝曰:「朕無生知之明,於國家治體,豈能周知?故立奎章閣,置學士員,以祖宗明訓、古昔治亂得失,日陳於前。卿等其悉所學,以輔朕。若軍國機務,自有省、院、臺任之,非卿等責也。其勿復辭。」

敕采輯本朝典故,倣唐、宋《會要》,修《經世大典》,以集與中書平章政事趙世延同爲總裁官。集薦禮部尚書馬祖常諳習舊章,國子司業楊宗瑞素治曆象、地理之學,皆可任總裁;翰林修撰謝端、應奉蘇天爵、太常博士李好文、國子助教陳旅、前詹事院照磨宋褧、通事舍人王士點,俱有見聞,可裨撰録,庶幾是書早成。帝以嘗修遼、金、宋三史無成績,今修《大典》,令學士專率其屬爲之。集請以翰林國史院修祖宗實録時百司所具事蹟參訂。國史院臣言於帝曰:「《實録》,法不得傳於外,事蹟不當示人。」又請以國書《脱卜赤顔》增修太祖以來事蹟,承旨塔失海牙曰:「《脱卜赤顔》不可傳於外人。」二事皆格不行。俄世延歸,集專領其事,再閲歲,書成,凡八百帙。既奏進,以目疾丐解識,不允,乃舉治書侍御史馬祖常自代,不報。

御史中丞趙世安乘間爲集請曰:「虞伯生居京師久,甚貧,又病目,幸假一外任,便醫。」帝怒曰:「一虞伯生,汝輩不容耶?」帝方嚮用文學,以集弘才博識,故重聽其去。集每承詔有所述作,必以帝王之道從容諷切,問及古今政治得失,尤委曲盡言,隨事規諫。一日,命集草制封乳母夫爲營都王,使阿榮、巙巙傳旨。二人素忌集,繆言制封營國公,集具稿,俄丞相索制詞甚急,集以稿進,丞相愕然問故,集知爲所紿,即請易稿以進,終不自言。

龔伯璲以才俊爲馬祖常所喜,欲集爲薦引,集曰:「是子雖小有才,然非遠大器,亦恐不得令終。」祖常不以爲然。一日,邀集過其門,設宴,酒半,出薦牘求署,集固拒之,祖常不樂而罷。文宗崩,集在告,欲南還,弗果。大臣將立妥歡帖穆爾太子,用至大故事,召諸老臣赴上都議政,集在召列。祖常使人告之曰:「御史有言矣。」乃謝病歸臨川。初,文宗在上都,將立其子阿剌忒納答剌爲皇太子,乃以妥歡帖穆爾乳母夫言。明宗在日,素謂太子非其子,黜之江南,驛召翰林學士承旨阿鄰帖木兒、奎章閣大學士忽都魯兒迷失書其事於《脱卜赤顔》,又命集草詔,布告中外。至是,省、臺官皆文宗素所信用者,御史亦不敢斥言其事,祖常意在諷集速去而已。伯璲後以用事敗,殺其身,世乃服集知人。

元統元年,遣使賜上尊酒、金織文錦二,召集還,疾作不能行。左右有以舊詔爲言者,帝不懌曰:「此我家事,豈由彼書生耶?」至正八年五月卒,年七十有七。贈江西行中書省參知政事、護軍,追封仁壽郡公,諡文靖。

集家素貧,歸老後,登門之士相望於道,好事者起邸舍以待之。然碑誌之文,未嘗苟作。南昌富民伍氏娶諸王女爲妻,充本位下總管。既卒,其子屬豐城甘慤求集銘父墓,奉中統鈔五百錠,集不許,慤愧歎而去。早歲,與弟槃闢書舍爲二室,左室書陶淵明詩,題曰「陶庵」,右室書邵堯夫詩,題曰「邵庵」,故世稱邵庵先生。集文章爲一代之冠,論者以唐之韓愈、宋之歐陽修比之。有《道園學古録》五十卷。子安民,官吉州路安福州知州。

槃,字仲常。延祐五年進士,授吉安永豐縣丞。丁父憂,服除,授湘鄉州判官。有富民殺人,賂他人坐之,已定讞,槃獨不署,殺人者卒論抵。有巫至其州,稱神降,曰:「某方火。」即火。長吏以下皆迎巫至家,禮敬之。槃得放火者一人,訊之,知爲巫所使。召巫至,無敢施鞭箠者。槃謂左右曰:「此將爲大亂,宜急治之。」一訊而服,乃論巫并其黨如法。秩滿,除嘉魚縣尹,槃已卒。

揭傒斯,字曼碩,龍興富州人。父來成,宋鄉貢進士,爲世名儒。至元初,賜諡貞文先生。傒斯幼貧,讀書晝夜不懈,父子自爲師友,早有文名。大德間,客湖南,都元帥趙淇號知人,見之曰:「君他日翰苑名流也。」程鉅夫、盧摯先後爲湖南廉訪使,咸重之,鉅夫因妻以從妹。

延祐元年,摯表薦於朝,特授翰林國史院編修官。時平章李孟監修國史,見其所撰功臣列傳,歎曰:「是方可謂之史筆,若他人,直謄吏牘爾。」擢應奉翰林文字,仍兼編修。遷國子助教,復留爲應奉。五年,請假歸。泰定元年,召還,又以丁母憂歸。

天曆二年,開奎章閣,擢爲授經郎,以教勳戚子弟。傒斯每徒行入直,受學者欲爲買馬,傒斯聞之,乃自置一馬,尋復屏去,以示不苟取於人。文宗幸閣中,有所咨訪,恒以字呼之。中書奏用儒臣,必問曰:「其材何如揭曼碩?」間出所上《奎章政要》,以示臺臣曰:「此朕授經郎揭曼碩所進也。」傒斯以翰墨受知於帝,其寵待亞於虞集、柯九思。

富州地不産金,官府惑姦民言,募淘金户三百。其人采他縣金以獻,歲課增至四十九兩。歷年既久,三百户所存無什一,又貧不聊生,有司責受役於官者代輸之,多以是破産。傒斯言於省臣,蠲其賦,州人德之。

與修《經世大典》,文宗取所撰《憲典》讀之,顧謂近臣曰:「此豈非《唐律》乎?」擢藝文監丞,參檢校書籍事,屢稱其純實,欲大用之,會帝崩而止。

惠宗即位,召對便殿,慰諭良久,賜以諸王所服表裏各一,遷翰林待制,擢集賢學士,階中順大夫。先是,儒學官赴吏部選,必移集賢院考較。院下其事於國子監,監又下於博士,文移往復,動輒累月。傒斯奏改其法,以事付本院,人皆便之。

至元元年,奉詔祀北嶽、濟瀆、南鎮,便道歸龍興,伯顔當國,屢招之,傒斯引疾固辭。未幾,帝擢爲奎章閣供奉學士。乃即日就道,未至,改翰林直學士。及開經筵,再爲侍講學士、同知經筵事,以對品進階中奉大夫。時新格超升不越二等,獨傒斯進四等,轉九階,異數也。

至正三年,以年七十致仕去,詔遣使追及於漷州,又賜上尊,乃還。奉敕撰《明宗神御殿碑》,賜楮幣萬緡、白金五十兩,中宫賜白金亦如之。復求去,不許,命丞相脱脱及執政大臣面諭之。傒斯曰:「使揭傒斯有一得之獻,諸公用其言,而天下蒙其利,雖死於此,不恨。不然,何益之有?」脱脱因問致治所先,傒斯曰:「儲材爲先。養之於位望未隆之時,而用之於周密庶務之後,則無失材廢事之患矣。」一日集議朝堂,傒斯抗言:「當兼行新舊銅錢,以救鈔法之弊。」執政持不可,傒斯辨論愈力,脱脱雖不用其言,亦不以爲忤也。

詔修遼、金、宋三史,傒斯與爲總裁官。四年,《遼史》成,奉敕獎諭,仍命早成金、宋二史。傒斯留宿史館,因得寒疾,七日卒,年七十一。時方有使者至自上京,賜宴史局,以傒斯卒,改日。使者以聞,帝爲嗟悼,賜楮幣萬緡,仍給驛護其喪歸。六年,贈護軍,追封豫章郡公,諡文安。

傒斯爲文章,叙事嚴整,語簡而當。詩尤清婉麗密。善楷書、行草。朝廷大典册及元勳舊德應得碑銘者,必以命傒斯。殊方絶域,咸慕其名,得其文莫不以爲榮云。有文集五十卷。子汯。

汯,字伯防。少從父至京師,補太學生,六館士咸敬憚之,或譁笑,聞汯履聲輒止。以蔭授秘書郎,遷翰林國史院編修,轉博士,再入翰林爲修撰,仍兼國史院編修。代祀北嶽、北鎮,還,拜江南行臺監察御史,未行,字爲禮部員外郎。

至元十八年,奉詔諭江西。會陳友諒已陷江西,不得往,改僉江西湖東道肅政廉訪司事,治建寧。已而友諒兵入杉關,進圍建寧,大軍退守福州,官吏相繼出奔,惟經略使普顔不花尚在。汯謁之,普顔不花曰:「僉事猶未行也?」汯憤曰:「此吾與經略致死時,去將何之!」乃共議城守事。命建寧總管阮德柔將千人出戰,以民兵助之,戰屢捷。城外有黄華山,汯恐賊登山窺城中虚實,起層樓蔽之。命守者鍛鐵爲長鉤,又儲水樓下以俟。及賊據山顛,爇火燒樓,守者以長鉤曳之,隨濡以水,火尋熄。賊穿地道攻城,汯命燎煙於隧熏之,隧中賊盡死。相持數月,汯曰:「賊氣已餒,可擊也。」乃槌牛勞將士,衆皆踴躍請戰。汯戎服督戰陣後,士卒殊死鬭,焚賊三栅。明日,福州援兵繼至,賊宵遁。事平,經略上諸將功,不及汯,汯亦不以爲意。

改江西行省郎中,未行,召爲工部郎中,浮海趨遼東,轉之山東。制下,擢秘書少監。時察罕帖木兒在洛陽,遣使招之,承制授刑部侍郎,汯不就。二十八年,至京師,未幾,明兵入城,凡仕者例徙南京,汯稱疾不往。洪武六年卒,年七十三。

黄溍,字晉卿,婺州義烏人。母童氏,有娠,夢大星墜於懷,歷二十四月乃生溍。溍幼而穎異,迨學爲文,下筆數千言如宿稿。弱冠後,從隱士方鳳游,絶意仕進,凡辟舉皆不就。

延祐二年,中進士第,廷對,以「用真儒、行仁義」爲言。授台州寧海縣丞。縣地瀕鹽場,亭户不隸於有司,與民户隸漕司、財賦府者,皆暴横自恣,溍一繩以法。吏以利害白,弗顧也。有後母告前妻子弑父,獄將具,溍變衣冠訪察之,知與姦僧殺其夫,而誣告其子,遂平反其獄。有名在盜籍,而實未行劫者,邑大姓執之,圖中賞格。考治無證佐,溍論如本律,免死者三十餘人。部使者董士恒廉知溍治狀,凡獄訟咸委溍聽決,兩造畏服,雖老吏自以爲不及也。遷石堰西場鹽運。石堰視諸場尤難治,居官者率以稱盤折閲及疏縱私販被譴,溍涖任四年,無一事干吏議。

擢紹興路諸暨州判官。巡海官船率三年一修,官費絀,責足於民,嬴則總事者私取之。溍撙節浮蠹,以餘錢還民,皆歡呼而去。奸民以僞鈔結黨,詐取人財,官吏聽其謀。事覺,株連數百家,府檄溍鞫治,官吏除名,同謀者各予杖,其餘盡釋之。捕卒陰寘僞鈔於民家,白縣往索之,從者百餘人。溍遇諸野,叱曰:「卒額僅三十,安得此曹!可縛送於州。」皆相率遁去。有賊繫錢塘獄,奸民賂獄吏私縱之,假署文書,自詭爲官緝賊,逮捕二十餘家。溍疑而訊之,具得其實,遠近以爲神明。

至順二年,御史中丞馬祖常薦之,召爲應奉翰林文字、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,轉國子博士。出爲江浙等處儒學提舉。年六十有七,亟請致仕。俄召修遼、金、宋三史,丁母憂不赴。溍性至孝,營塚墓,有馴虎之祥。服除,以秘書少監致仕。未幾,中書右丞相朵爾直班、左丞相太平力薦之,復拜翰林直學士、知制誥同修國史,尋兼經筵講官。召見慈仁殿,帝語朵爾直班曰:「文臣年老,正宜在朕左右。」八年,擢侍講學士,上疏求歸田里,不俟報而行。帝遣使者追之,及於武林驛,敦迫還職。九年夏,始得請南還,江浙行省丞相達識帖睦爾承制起溍商議中書省事,以疾固辭。卒,年八十有一。贈江西行省參知政事、護軍,追封江夏郡公,諡文獻。

溍天姿介特,在州縣以清白自持,月俸不給,至鬻産佐之。及爲侍從,挺立無所附,不登權要之門,世稱溍「清節如冰壺玉尺,纖塵弗汙」。其學博極羣書,剖析疑難,多先儒所未發。文章布置謹嚴,援據精切。凡典册誥命,鋪述功德之辭,多出溍手。海内求文者,日踵於門,雖殊方絶域,亦知寶重焉。有《日損齋稿》三十三卷,《義烏志》七卷,筆記一卷。子梓,杭州路同知海鹽州事。

歐陽玄,字原功,其先本廬陵人,後徙瀏陽。父龍生,刲股以療母疾。左丞崔斌聞其名,招之,以母老辭。官道州路教授,卒。玄幼岐嶷,八歲,母李氏授以《孝經》、《論語》、小學諸書,俱成誦。部使者行縣,玄以童子見,命賦梅花詩,立成十首,晚歸,增至百首,見者歎異之。稍長,從宋故老習爲詞章,經史百家靡不研究。

延祐二年,登進士第,授岳州路平江州同知,調太平路蕪湖縣尹。縣多疑獄,久不決。玄察其情,皆爲平反,民翕然頌之。改武岡縣尹。涖任甫逾月,赤水、太清兩洞蠻聚衆相攻。玄單騎,從二人,徑抵其地諭之,獠人棄兵伏,羅拜馬首曰:「我曹非不畏法,緣訴事於縣,縣官不爲直,反以差繇賦斂困我,乃發憤就死耳。不意煩我清廉官自來。」玄喻以禍福,兩洞蠻皆聽命。

召爲國子博士,遷國子監丞。致和元年,遷翰林待制,兼國史院編修官。時文宗自立於大都,玄掌印,攝院事,日直内廷,典發詔令書檄。既而改元天曆,郊廟、建后、立儲、肆赦之文,皆玄所撰擬。復條時政數十事以聞,多爲帝所採納。明年,置藝文監,以清望官居之,文宗親署玄爲藝文少監。奉詔篡修《經世大典》,遷太監,檢校書籍。

元統元年,改僉太常禮儀院事,拜翰林直學士,編修四朝《實録》,俄兼國子祭酒。召赴中都議事,擢侍講學士,復兼國子祭酒。後至元五年,以病乞歸。帝不允,拜翰林學士,復求去。帝仍不允,免其朝賀禮。至正改元,更張庶政事,有不便者集議廷中,玄極言無隱。科目之復,沮者甚衆,玄争之尤力。未幾,謝病歸,復起爲翰林學士。

詔修遼、金、宋三史,命爲總裁官。凡史之論、贊及進呈表、奏,皆玄自爲之,他人莫能屬筆。五年,帝以玄歷仕累朝,且有修史功,諭丞相超授爵秩,擬拜翰林學士承旨。及入奏,上稱快再三。已而乞致仕,帝復不允。御史臺奏除福建廉訪使,行次淛西,疾作,乃請假歸。復拜翰林學士承旨,奉敕定刑律,尋乞致仕,陳情懇切,特授湖廣行中書省右丞致仕,賜白玉束帶,給俸賜以終其身。將行,帝復降旨留之,仍前翰林學士承旨,進階光禄大夫。

十四年,汝、潁盜起,蔓延南北,玄上招捕之策千餘言,當時不能用。十七年春,再乞致仕。時將大赦天下,宣赴内府,玄久病不能步履,丞相傳旨肩輿至延春閣下,異數也。是年十二月,卒,年八十五。贈崇仁昭德推忠守正功臣、大司徒、柱國,追封楚國公,諡曰文。

玄歷官四十餘年,兩爲祭酒,六入翰林,三拜承旨,兩知貢舉及讀卷官。朝廷高文典册,多出玄手。文宗時詔爲許衡神道碑,當世知名之士,皆斂手推玄,以爲文章道德非玄不稱也。及請假南歸,起爲翰林學士承旨,玄固辭。時册立皇太子,惠宗手詔諭玄曰:「朕有一要事,待卿至贊成之。」玄始力疾入都,其爲帝所寵眷如此。玄無子,以從子達老爲後,先玄卒。玄文集百餘卷,毁於兵,僅存《圭齋集》十五卷,出於後人之掇拾云。

史臣曰:元明善諸人,行義之方雅,議論之侃直,政事之明通,可謂臺閣名臣,不獨以文學擅名當世也。其後危素由書生致位宰相,尤負文學重名,晚節不終,并其文爲後世所菲薄,惜哉!

【校勘記】

[一]「汯」字原脱,據正文及本書體例補。

[二]「擢應奉翰林文字」,「奉」字原倒在下文「兼國史」下,據《元史》卷一七二列傳第五十九《鄧文原傳》乙正。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