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子春秋校注卷一
内篇諫上第一
凡二十五章
莊公奮乎勇力，荀子子道篇：「奮於言者華，奮於行者伐。」楊倞注：「奮，振矜也。」列子説符篇：「色盛者驕，力盛者奮。」張湛注：「色、力是常人所矜也。」案：標題作「矜勇力」。矜，夸也，自伐也，是奮字塙詁。不顧于行義。盧文弨羣書拾補曰：「『於』與『于』舊多參錯，新本一例作『于』矣。」勇力之士，無忌于國，孫星衍音義曰：「『行義』一本作『仁義』，『勇力之士』，太平御覽作『尚勇力之士』，下文同。」盧云：「御覽四百三十六『義』字作『尚』，屬下句。下文亦同。」黄以周校勘曰：「『行義』一本作『仁義』，非。元刻標題亦作『行義』。盧後校本云：『不顧於行義作一句。』是盧氏不從御覽，當已。」蘇輿云：「黄説是也。下文推侈、大戲、費仲、惡來皆古勇力無忌、爲亂於國者。引此以警莊公，是『無忌於國』本屬『勇力之士』説。御覽『義』作『尚』者，蓋緣下文『崇尚勇力』而誤。」純一案：鮑崇城刻倣宋御覽文同此，惟「勇力之士」上衍「尚」字，「不顧於行義」屬莊公言。下文「故勇力之立也，以行其禮義也」，又「古之爲勇力者，行禮義也」，皆所以對治言〔一〕。「無忌於國」屬「勇力之士」言，下文「任之以力，淩轢天下，威戮無罪」，行本淫曓，皆勇士無忌之例證。貴戚不薦善，同姓之卿，不進善言。逼邇不引過，蘇云：「逼邇，近臣也。問上篇『求君逼邇而陰爲之與』義同。」純一案：逼邇，異姓之卿。引過，如禮坊記云「過則稱己」是。故晏子見公。公曰：「古者亦有徒以勇力立於世者乎？」莊公之意，固知古無徒以勇力立於世者。晏子對曰：「嬰聞之，輕死以行禮謂之勇，晏子針對莊公之問，言唯遵禮而行、舍命不渝者，是君子之勇，勇之貴者也。誅曓不避彊謂之力。「曓」舊作「暴」。孫云：「『暴』當爲『曓』，隸省。」蘇云：「舊刻作『暴』，非。説文一作『㬥』，訓晞。一作『曓』，疾有所趣也。顔之推家訓分之甚晰。此訓惡，下當從『本』。」純一案：家訓見書證篇。説文日部㬥，本部曓，段玉裁注尤詳。誅曓不避彊謂之力，言能不畏彊禦，爲天下除非禮之曓戾，斯誠大有力者。故勇力之立也，以行其禮義也。御覽引作「以行理義也」。墨子經上曰：「勇，志之所以敢也。」蓋勇者貴義於其身，如文王、武王皆一怒而安天下之民，曹劌亦「一怒而劫萬乘之師、存千乘之國」是。（太平御覽四百三十七引胡非子。）孔子曰：「見義不爲，無勇也。」湯、武用兵而不爲逆，易革卦彖傳曰：「湯、武革命，順乎天而應乎人。」黄初云：「莊子大宗師篇曰：『聖人之用兵也，亡國而不失人心。』是此塙詁。」并國而不爲貪，弔民伐罪故。黄初云：「孟子滕文公下：『武王滅國者五十，天下大悦。』是其義。」仁義之理也。孫云：「韓非解老篇：『理者，成物之文也。』」誅曓不避彊，替罪不避衆，孫云：「爾雅釋言：『替，廢也。』」純一案：桀、紂「人民之衆兆億」，（墨子明鬼。）而湯、武必誅之。勇力之行也。古之爲勇力者，行禮義也。如軒轅因「諸侯相侵伐，曓虐百姓，乃修德振兵，撫萬民，度四方」是。（史記黄帝本紀。）今上無仁義之理，奮乎勇力，不顧于行義。下無替罪誅曓之行，勇力之士無忌于國。而徒以勇力立于世，則諸侯行之以國危，如墨子非攻中篇云：「吴夫差北攻齊，東伐越，九夷賓服。於是自恃其力，伐其功，而吴有離罷之心。句踐圍王宫而國亡。晉智伯攻中行氏而有之，又攻兹范氏而大敗之，又圍趙襄子於晉陽。及若此，韓、魏相謀，擊智伯，大敗之而亡。」皆舍禮義、徒逞勇力故爾。匹夫行之以家殘。本書諫下二十四章「公孫接、田開疆、古冶子以勇力搏虎聞」，無長幼之禮，晏子請景公餽二桃，使自殺之。昔夏之衰也，有推侈、孫云：「墨子明鬼篇作『推哆』。韓非説疑篇云：『桀有侯侈。』古今人表作『雅移』。」黄云：「音義作『推移』。」純一案：墨子所染篇、抱朴子良規篇均作「推哆」。賈子新書連語篇作「推侈」，同此。淮南主術訓作「推移」。劉師培晏子春秋補釋云：「吕覽佚文作『惟多』，（路史注引。）賈子新書連語篇作『雖侈』，亦作『隰侯』，漢書古今人表作『推侈』，與此同。蓋推、惟、雖三字字形相似，侈、哆、移、多四字亦字形相似，故多通用。惟據抱朴子崇教篇〔二〕以推侈〔三〕與崇侯虎並稱爲崇推，則『侈』字當從新書或本作『侯』。推蓋國名。新書或本作『隰』，亦係訛文。自『侯』訛爲『侈』，而其義不可考矣。」大戲。孫云：「墨子明鬼篇：『桀有勇力之人推哆、大戲，生捕〔四〕兕虎，指畫殺人。』」又云：「『湯呼禽推哆、大戲。』吕氏春秋簡選篇：『湯以戊子戰於郕，遂禽推移、大犧。』」殷之衰也，有費仲、孫云：「費仲名仲潏，蜚廉父。説紂誅西伯昌。見韓非子外儲説左。」純一案：墨子明鬼篇作費中。中、仲同。惡來。墨子所染篇、明鬼篇並有惡來。吕氏春秋當染篇高誘注：「惡來，嬴姓，飛廉之子，紂之諛臣。」足走千里，手裂兕虎，任之以力，淩轢天下，御覽引脱「下」字。唐韻正三十五馬下引此與虎爲韻。蘇云：「淩轢，謂蹈踐之也。史記灌夫傳：『淩轢宗室。』」威戮無罪，盧云：「御覽無此句。」純一案：御覽有「威」字，脱「戮無罪」三字。崇尚勇力，孫云：「太平御覽作『專行威力』。」盧校同。純一案：鮑刻御覽作「專行勇力」。不顧義理，黄云：「淩澄初本作『理義』。」是以桀、紂以滅，殷、夏以衰。孫云：「戲、來、里、力、罪、理、滅、衰爲韻。虎、下爲韻。周、秦之語多相協，以輕重開合緩急讀之。」王念孫讀書雜志曰：「案『戲』字古韻在歌部，『來』字在之部，『里』、『理』在止部，『力』在職部，『罪』在旨部，『滅』在月部，『衰』在脂部。此十三句，唯『虎』、『下』爲韻。『理』字或可爲合韻。其餘皆非韻也。淵如於古韻未能洞徹，但知古人之合，而不知古人之分，故往往以非韻者爲韻。又見高注吕覽、淮南有急氣、緩氣、閉口、籠口諸法，遂依放而爲之，不自知其似之而非也。故音義中凡言『某某爲韻』、『某某聲相近』及『急讀緩讀』者，大半皆謬於古音。若一一辯正，徒費筆墨，故但發凡於此，以例其餘。明於三代、兩漢之音者，自能辨之也。」今公自奮乎勇力，不顧乎行義。勇力之士，無忌于國，身立威彊，行本淫曓，孫云：「『本』，御覽作『流』。古『㳅』字似本。」貴戚不薦善，逼邇不引過，反聖王之德，聖王勇于行義，求善若渴不待薦，知過即改無勞引。今適相反。而循滅君之行。孫云：「『循』，御覽作『修』。」蘇云：「『循』猶依也，與『反』字對文。下篇『循靈王之迹』，文與此同。御覽作『修』，非。古『循』、『脩』字多相亂。」純一案：「滅君」指桀、紂。用此存者，嬰未聞有也。」孫云：「『未聞』，御覽作『未嘗聞』。」純一案：此章即墨家非攻之恉。
〔一〕「言」，原作「之」，據文義改。
〔二〕「崇教篇」，補釋原誤作「良規篇」。
〔三〕「推侈」，補釋作「推哆」。
〔四〕「捕」，原作「裂」，據音義改。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