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問:「孔子正名(1),先儒說上告天子,下告方伯,廢輒立郢(2),此意如何?」
先生曰:「恐難如此。豈有一人致敬盡禮,待我而為政,我就先去廢他,豈人情天理!孔子既肯與輒為政,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。聖人盛德至誠,必已感化衛輒,使知無父之不可以為人,必將痛哭奔走,往迎其父。父子之愛,本於天性,輒能悔痛真切如此,蒯聵豈不感動底豫(3)?蒯聵既還,輒乃致國請戮。聵已見化於子,又有夫子至誠調和其間,當亦決不肯受,仍以命輒。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輒為君。輒乃自暴其罪惡,請於天子,告於方伯諸侯,而必欲致國於父。聵與群臣百姓亦皆表輒悔悟仁孝之美,請於天子,告於方伯諸侯,必欲得輒而為之君。於是集命於輒,使之復君衛國。輒不得已,乃如後世上皇(4)故事,率群臣百姓尊聵為太公,備物致養,而始退復其位焉。則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(5),名正言順,一舉而可為政於天下矣。孔子正名,或是如此。」
【譯文】
陸澄問:「孔子端正名分,先儒說是上報天子、下告諸侯、廢黜公孫輒而擁立公子郢,這種看法正確嗎?」
先生說:「我恐怕不能贊同。一個人在位時對我恭敬盡禮,要求輔佐從政,我卻先廢除他,這難道容於人情天理嗎?孔子既然答為衛國國君輒理政,必定是衛國國君信任他而把國家交給他,也能聽進去他的勸誡。聖人盛德至誠,必定能感化衛輒,讓他知道不孝順父親的不可以稱之為人,衛輒一定將痛哭奔跑,去迎回他的父親。父子之愛源於人之本性,輒若能切實悔悟反省,他的父親蒯聵怎能不被感動?假若蒯聵回來後,衛輒把國家交給父親治理,並以此請罪。蒯聵已被兒子深深打動,又有孔子在中間誠心調解,蒯聵當然不會接受,依然讓兒子治理國政。群臣百姓也必定會願意衛輒為國君。衛輒是自我檢討自己的罪過,向天子請罪,向各方諸侯公佈,表示一定要把位子給父親。而蒯聵與群臣百姓都讚揚衛輒已經悔悟了且具備了仁孝的美德,也上告天子,向各方諸侯公佈,一定要讓輒成為衛君。於是天命集於衛輒,讓他重新做衛國的國君。衛輒不得已,於是像後世尊立太上皇的故事那樣,率領群臣百姓尊奉父親蒯聵為太公,極盡孝養,衛輒才重新做了衛國的國君。這樣國君、大臣、父親、兒子都恪守自己的身份,名正言順,天下大治。孔子所說的正名分,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。」
(1) 正名,出自《論語·子路》第十三章:「子路曰:『衛君待子而為政,子將奚先?』子曰:『必也正名乎!……名不正,則言不順;言不順,則事不成。』」
(2) 此句出自朱熹《論語集注》,朱熹引胡氏言:「衛世子蒯聵恥其母南子之淫亂,欲殺之不果而出奔。靈公欲立公子郢,郢辭。公卒,夫人立之,又辭。乃立蒯聵之子輒,以拒蒯聵。夫蒯聵欲殺母,得罪於父,而輒據國以拒父,皆無父之人也,其不可有國也明矣。夫子為政,而以正名為先。必將具其事之本末,告諸天王,請於方伯,命公子郢而立之。則人倫正,天理得,名正言順而事成矣。」此處典故事載《左傳》定公十四年、哀公二年與哀公十六年。據陳榮捷先生考證,朱熹所引胡氏為何者已不可知。
(3) 底豫,底,至、到達;豫,悅樂。
(4) 後世上皇,指劉邦稱帝后,尊其父太公為太上皇之事。
(5) 出自《論語·顏淵》第十四章:「齊景公問政於孔子,孔子對曰:『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』」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