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(第四卷 答歐陽崇一)

《傳習錄》——王陽明

第四卷 答歐陽崇一(1)

【原文】

崇一來書云:「師云:『德性之良知,非由於聞見,若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,多見而識之,則是專求之見聞之末,而已落在第二義。』竊意良知雖不由見聞而有,然學者之知,未嘗不由見聞而發。滯於見聞固非,而見聞亦良知之用也。今曰『落在第二義』,恐為專以見聞為學者而言,若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,似亦知行合一之功矣。如何?」

良知不由見聞而有,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,故良知不滯於見聞,而亦不離於見聞。孔子云:「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(2)。」良知之外,別無知矣。故「致良知」是學問大頭腦,是聖人教人第一義。今雲專求之見聞之末,則是失卻頭腦,而已落在第二義矣。近時同志中,蓋已莫不知有「致良知」之說,然其功夫尚多鶻突(3)者,正是欠此一問。大抵學問功夫只要主意頭腦是當。若主意頭腦專以「致良知」為事,則凡多聞多見,莫非「致良知」之功。蓋日用之間,見聞酬酢,雖千頭萬緒,莫非良知之發用流行。除卻見聞酬酢,亦無良知可致矣,故只是一事。若日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,則語意之間未免為二。此與專求之見聞之末者雖稍不同,其為未得精一之旨,則一而已。「多聞,擇其善者而從之,多見而識之。」既云「擇」,又云「識」,其良知亦未嘗不行於其間,但其用意乃專在多聞多見上去擇、識,則已失卻頭腦矣。崇一於此等語見得當已分曉,今日之問,正為發明此學,於同志中極有益,但語意未瑩,則毫釐千里,亦不容不精察之也。

【譯文】

歐陽崇一來信說:「先生說:『人的德性良知不倚仗見聞,若說多聞而選擇其中的善依從,多見而認識,那是只在見聞的細枝末節上尋求,這就成為次要的問題了。』我認為良知雖然不是因為見聞才具備的,然而學者的知識,未嘗不是從見聞中產生的。躊躇於見聞當然不對,但是見聞也是良知的具體實踐。現在先生說『落在第二義』,恐怕是就把見聞當做學問的人而言的,如果已經致良知而在見聞上探求,似乎也是知行合一的功夫。我這樣想先生覺得如何?」

良知不從見聞來,而見聞卻是良知的運用,所以,良知不能由躊躇於見聞而來,但又離不開見聞。孔子說:「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」良知之外,沒有別的知了。因此,致良知是學問的關鍵,是聖人教人的第一教義。現在說專門探求見聞的細枝末節,那就失去了主宰,把良知落到了次要位置上。近來,大家都已經知道了致良知的學說,可是大家下工夫還是有許多模糊之處,正是欠缺你這一問。一般說來,學問功夫關鍵是要抓住主宰。如果明確了「致良知」就是主宰,那麼多見多聞也都是「致良知」的功夫。所有日常瑣事,見聞酬酢,雖然頭緒繁多,但都是良知的發揮運用流傳。沒有了見聞酬酢,也就沒有什麼良知可致了,因此,見聞與致良知都是一件事。如果說致良知要從見聞中求,則話語之間難免會把良知見聞看成兩件事。這雖然與只在見聞的細枝末節上尋求良知的人稍有不同,然而從沒有領會「精一」的宗旨,則是一樣的。至於「多聞,擇其善者而從之,多見而識之」,既然說到「擇」,又說到「識」,可見良知已經在中間發揮作用了,但它的用意乃專在多聞多見上去選擇認識,將主宰給失去了。崇一你對這些問題認識得已經十分清楚,今天這一問,正是為了闡明致良知的學說,這對於同學們都有很大益處,只是語意表達還不太透徹,會產生「差之毫釐,謬之千里」的情況,不能不精心體察。

(1) 歐陽崇一,見《傳習錄》上第三卷第十條。

(2) 出自《論語·子罕》第六章:「子曰:『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有鄙夫問於我,空空如也。我叩其兩端而竭焉。』」

(3) 鶻突,即糊塗。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