答張敬夫

《傳習錄》——王陽明

【原文】

熹窮居如昨,無足言者。自遠去師友之益,兀兀度日。讀書反己,固不無警省處,終是旁無疆輔,因循汩沒,尋復失之。近日一種向外走作,心悅之而不能自已者,皆准止酒例戒而絕之,似覺省事。此前輩所謂「下士晚聞道,聊以拙自修」者,若擴充不已,補復前非,庶其有日。舊讀《中庸》「慎讀」、《大學》「誠意」「毋自欺」處,常苦求之太過,措詞煩猥;近日乃覺其非,此正是最切近處、最分明處。乃捨之而談空於冥漠之間,其亦誤矣。方竊以此意痛自檢勒,懍然度日,惟恐有怠而失之也。至於文字之間,亦覺向來病痛不少。蓋平日解經最為守章句者,然亦多是推衍文義,自做一片文字。非惟屋下架屋,說得意味淡薄,且是使人看者將注與經作兩項工夫,做了下梢,看得支離,至於本旨全不相照。以此方知漢儒可謂善說經者,不過只說訓詁,使人以此訓詁玩索經文。訓詁經文不相離異,只做一道看了,直是意味深長也。

【譯文】

我過日子還是像以前那樣困窘,沒有什麼值得說的。自從離開師長朋友的幫助,只是平白度日。讀書反求諸己,固然也有警醒之處,終究因為身邊沒有強大的助力,只能因循守舊、汩沒學問,很快便又迷失。近日又有心向外放縱的意思,感到喜悅而不能自已,就戒了酒,好像覺得省事。這就是蘇軾所說的「下士晚聞道,聊以拙自修」,如果能就此不停擴充,修補以前的過錯,有朝一日還可能得以改正。以前讀《中庸》「慎獨」、《大學》「誠意」「毋自欺」等處,時常覺得要辛苦探求,措辭繁雜;近日才覺得以前的過錯,這些正是最為切近之處、最為分明之處。捨去這些切近、分明的道理而空談,也是錯誤的。這才以這個意念檢點自己,戒慎恐懼地度日,唯恐自己怠惰了會導致錯誤。至於文字方面,也覺得以前有諸多錯誤。大概是因為平日裡解釋經文都執著於章句,大都將功夫用在推衍文義,自己又做出一番文字來。這不僅是像在房屋下面架房屋般多此一舉,還將意思說得淡薄了,這是叫人將註釋與經文分作兩項,落了下乘,把意思理解得支離破碎,至於本意則完全沒有談到。由此才知道漢代的儒學可以說是善於說經的,只不過光說了訓詁,叫人以訓詁之學探索經文。訓詁與經文實則並不相異,應當合在一起看,這真是意味深長的道理。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