答呂子約

《傳習錄》——王陽明

【原文】

示喻日用工夫如此,甚善!然亦且要見一大頭腦分明,便於操捨之間有用力處。如實有一物,把住放行在自家手裡。不是謾說「求其放心」,實卻茫茫無把捉處也。

子約復書云:「某蓋嘗深體之,此個大頭腦本非外面物事,是我元初本有底。其曰『人生而靜』,其曰『喜怒哀樂之未發』,其曰『寂然不動』。人汩汩地過了日月,不曾存息,不曾實現此體段,如何會有用力處?程子謂:『這個義理,仁者又看做仁了,智者又看做智了,百姓日用不知,此所以君子之道鮮。』此個亦不少,亦不剩,只是人看他不見,不大段信得此話。及其言於勿忘勿助長間認取者,認乎此也。認得此,則一動一靜皆不昧矣!惻隱羞惡辭讓是非,四端之著也,操存久則發現多;忿懥憂患好樂恐懼,不得其正也,放捨甚則日滋長。記得南軒先生謂『驗厥操捨,乃知出入』,乃是見得主腦,於操舍間有用力處之實話。蓋苟知主腦不放下,雖是未能常常操存,然語默應酬間歷歷能自省驗;雖其實有一物在我手裡,然可欲者是我底物,不可放失,不可欲者非是我物,不可留藏;雖謂之實有一物在我手裡,亦可也。若是謾說,既無歸宿,亦無依據,縱使強把捉得住,亦止是襲取,夫豈是我元有底邪?愚見哪些,敢望指教。」

朱子答書云:「此段大概,甚正當親切。」

【譯文】

你告訴我你最近怎麼用功的,十分好!然而也要明白你看見為學的宗旨,這樣在收放之間就有用力之處。就好像有個實實在在的東西,握在手裡收放自如。不能隨口空說「求其放心」這種話,而實際上卻又是茫茫然沒有把握到。

呂子約回信道:「對此我也有切身體會,這個為學的宗旨本來就不是外面的東西,是我原本初生就有了的。所謂『人生而靜』『喜怒哀樂之未發』『寂然不動』等等說的就是這個道理。人渾渾噩噩地度日,不曾存養,不曾切實明白,怎會知道怎樣用功?程子說:『這個義理,仁者見仁,智者見智,百姓身處其中卻渾然不知,這就是君子之道難以得見的緣故。』這個道理並不缺少,也沒有多餘,只是人們看不見它,並不是真正相信這個道理。說到要在勿忘記、勿助長中體認,便體認這個道理。認得這個道理,那麼無論是動是靜就都不會蒙昧了!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,是四端之心的顯現,操持存守久了就會顯現得多;發怒、憂忠、好樂、恐懼的感情,就是心不得其正,放縱太過,便會日益滋長。記得南軒先生曾說『能夠體驗收攝與放鬆,就能明白心體的出與入了』,這就是看到了為學的宗旨,在收放間能下功夫的實在話。只要把握住為學的宗旨不放,即便不能時常操持存守,但在說話與靜默、應答與會賓之間也能夠時常自我反省檢驗;即便真的有一件東西在我手裡,然而可以去追求的是我自己的東西,不能放任丟失,不能去追求的不是我的東西,不能保留收藏;這樣即便說是確實有一件東西在我手裡,也是可以的。如果只是隨便說說,既沒有歸宿,也沒有依據,縱使強行把握得住,也只是「義襲而取」,難道是我原本就有的嗎?這是我不成熟的見解,還望您指教。」

朱子回信說:「這段話大概十分恰當確切。」

本章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