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(第五卷 答羅整庵少宰書)

《傳習錄》——王陽明

第五卷 答羅整庵少宰(1)

【原文】

某頓首啟:昨承教及《大學》,發舟匆匆,未能奉答。曉來江行稍暇,復取手教而讀之。恐至贛後人事復紛沓,先具其略以請。

來教云:「見道固難,而體道尤難。道誠未易明,而學誠不可不講。恐未可安於聽見而遂以為極則也。」幸甚幸甚!何以得聞斯言乎?其敢自以為極則而安之乎?正思就天下之道以講明之耳。而數年以來,聞其說而非笑之者有矣,詬訾之者有矣,置之不足較量辨議之者有矣,其肯遂以教我乎?其肯遂以教我,而反覆曉喻,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?然則天下之愛我者,固莫有如執事之心深且至矣,感激當何如哉!夫「德之不修,學之不講」,孔子以為憂(2)。而世之學者稍能傳習訓詁,即皆自以為知學,不復有所謂講學之求,可悲矣!夫道必體而後見,非已見道而後加體道之功也,道必學而後明,非外講學而復有所謂明道之事也。然世之講學者有二:有講之以身心者,有講之以口耳者。講之以口耳,揣摸測度,求之影響者也;講之以身心,行著習察,實有諸己者也。知此,則知孔門之學矣。

來教謂某:「《大學》古本之復,以人之為學但當求之於內,而程、朱『格物』之說不免求之於外,遂去朱子之分章,而削其所補之傳。」

非敢然也。學豈有內外乎?《大學》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,朱子疑其有所脫誤而改正補緝之,在某則謂其本無脫誤,悉從其舊而已矣。失在於過信孔子則有之,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。夫學貴得之心,求之於心而非也,雖其言之出於孔子,不敢以為是也,而況其未及孔子者乎?求之於心而是也,雖其言之出於庸常,不敢以為非也,而況其出於孔子者乎?且舊本之傳數千載矣,今讀其文詞,即明白而可通,論其工夫,又易簡而可入。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段之必在於彼,彼段之必在於此,與此之如何而缺,彼之如何而補?而遂改正補緝之,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叛孔已乎?

來教謂:「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,但當反觀內省以為務,則『正心誠意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?何必於入門之際,便困以『格物』一段工夫也?」

誠然誠然!若語其要,則「修身」二字亦足矣,何必又言「正心」?「正心」二字亦足矣,何必又言「誠意」?「誠意」二字亦足矣,何必又言「致知」,又言「格物」?惟其工夫之詳密,而要之只是一事,此所以為「精一」之學,此正不可不思者也。夫理無內外,性無內外,故學無內外。講習討論,未嘗非內也;反觀內省,未嘗遺外也。夫謂學必資於外求,是以己性為有外也,是「義外」也,用智者也;謂反觀內省為求之於內,是以己性為有內也,是有我也,自私者也,是皆不知性之無內外也。故曰:「精義入神,以致用也;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」(3)「性之德也,合內外之道也。」(4)此可以知「格物」之學矣。「格物」者,《大學》之實下手處,徹首徹尾,自始學至聖人,只此工夫而已,非但入門之際有此一段也。夫「正心」「誠意」「致知」「格物」,皆所以「修身」,而「格物」者,其所用力,日可見之地。故「格物」者,格其心之物也,格其意之物也,格其知之物也;「正心」者,正其物之心也;「誠意」者,誠其物之意也;「致知」者,致其物之知也。此豈有內外彼此之分哉?理一而已。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則謂之「性」,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「心」,以其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「意」,以其發動之明覺而言則謂之「知」,以其明覺之感而言則謂之「物」。故就物而言謂之「格」,就知而言謂之「致」,就意而言謂之「誠」,就心而言謂之「正」。正者,正此也;誠者,誠此也;致者,致此也;格者,格此也。皆所謂窮理以盡性也。天下無性外之理,無性外之物。學之不明,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,認物為外,而不知「義外」之說,孟子蓋嘗辟之(5),乃至襲陷其內而不覺,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?不可以不察也!

凡執事所以致疑於「格物」之說者,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;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內省之為,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;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約,而脫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;必謂其沉溺於枯、槁、虛、寂之偏,而不盡於物理、人事之變也。審如是,豈但獲罪於聖門,獲罪於朱子,是邪說誣民,叛道亂正,人得而誅之也,而況於執事之正直哉?審如是,世之稍明訓詁,聞先哲之緒論者,皆知其非也,而況執事之高明哉?凡某之所謂「格物」,其於朱子九條(6)之說,皆包羅統括於其中;但為之有要,作用不同,正所謂毫釐之差耳。然毫釐之差,而千里之繆,實起於此,不可不辨。

孟子辟楊、墨至於「無父、無君」。二子亦當時之賢者,使與孟子並世而生,未必不以之為賢。墨子「兼愛」,行仁而過耳;楊子「為我」,行義而過耳。此其為說,亦豈滅理亂常之甚,而足以眩天下哉?而其流之弊,孟子至比於禽獸、夷狄,所謂以學術殺天下後世(7)也。今世學術之弊,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?謂之學義而過者乎?抑謂之學不仁、不義而過者乎?吾不知其於洪水、猛獸何如也。孟子云:「予豈好辯哉?予不得已也(8)。」楊、墨之道塞天下,孟子之時,天下之尊信楊、墨,當不下於今日之崇尚朱說。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於其間。噫,可哀矣!韓氏云:「佛、老之害甚於楊、墨。」(9)韓愈之賢不及孟子,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壞之先,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壞之後,其亦不量其力,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。嗚呼!若某者,其尤不量其力,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!夫眾方嘻嘻之中,而猶出涕嗟若(10);舉世恬然以趨,而獨疾首蹙額以為憂,此其非病狂喪心,殆必誠有大苦者隱於其中,而非天下之至仁,其孰能察之?

其為《朱子晚年定論》,蓋亦不得已而然。中間年歲早晚,誠有所未考,雖不必盡出於晚年,固多出於晚年者矣。然大意在委曲調停,以明此學為重。平生於朱子之說,如神明蓍龜,一旦與之背馳,心誠有所未忍,故不得已而為此。「知我者謂我心憂,不知我者謂我何求」(11)。蓋不忍牴牾朱子者,其本心也;不得已而與之牴牾者,道固如是,不直則道不見(12)也。

執事所謂「決與朱子異」者,僕敢自欺其心哉?夫道,天下之公道也;學,天下之公學也。非朱子可得而私也,非孔子可得而私也。天下之公也,公言之而己矣。故言之而是,雖異於己,乃益於己也;言之而非,雖同於己,適損於己也。益於己者,己必喜之;損於己者,己必惡之。然則某今日之論,雖或於朱子異,未必非其所喜也。「君子之過,如日月之食,其更也,人皆仰之」(13),而「小人之過也必文」(14)。某雖不肖,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。

執事所以教,反覆數百言,皆以未悉鄙人「格物」之說。若鄙說一明,則此數百言皆可以不待辨說而釋然無滯,故今不敢縷縷,以滋瑣屑之瀆。然鄙說非面陳口析,斷亦未能了了於紙筆間也。嗟乎!執事所以開導啟迪於我者,可謂懇到詳切矣。人之愛我,寧有如執事者乎!僕雖甚愚下,寧不知所感刻佩服?然而不敢遽捨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雲者,正不敢有負於深愛,亦思有以報之耳。秋盡東還,必求一面,以卒所請,千萬終教。

【譯文】

鄙人頓首謹啟:昨日承蒙教誨《大學》,因匆匆搭船,未能一一奉答。清早,在船上稍有空閒,我又再次拜讀了您的信。唯恐到江西後雜事紛陳,擾攘不斷,先在這裡簡略回復,請您指教。

您信中說:「見道固然很難,若體認道則更難。道的確不易明白,但是學問也的確不能不講。恐怕不能把自己的觀點當做最高標準吧?」不勝榮幸!我從哪裡能得到這樣的教誨呢?我怎敢自以為達到最高標準而心安理得呢?我正想著尋訪天下有識之士以便討論聖道。數年來,對於我的學說,天下之人,有的譏諷,有的辱罵,有的不屑一顧,這些人願意教導我嗎?若他們肯為了教誨我而反覆曉諭,只怕不能糾正我的紕漏吧。而普天之下愛護我的人,沒有像您這般深切備至的,感激之情非言語可以表達!「德之不修,學之不講」是孔子最為憂慮的。而後世的學者稍微能誦經訓詁,就自以為是有學問了,於是就不再有探究學問的迫切願望了,這實在是很可悲呀!聖道必須身體力行才能明白領會,不是先弄明白了而後再去身體力行,聖道必須學習後才能明白,並非在講求學問之外還有其他的認識聖道的途徑。世上的研學者有兩種:一種是講究身心體認的,一種是講究口說耳聽的。用口耳的人,通過揣摩推斷,力求擴大自己的影響;用身心的,力行自省,所言所行,的確是自己具備的東西。知道這些,就知曉了孔子的學說。

在信中,您認為我之所以恢復《大學》的舊本,是因為我認為人做學問只需要求諸於心,而程朱的格物學說卻免不了向心外探求,於是不採信朱熹的分章法,並刪掉了他增補的傳。

我並不敢這樣。學習哪還分什麼內外呀?《大學》舊本乃是孔門傳下來的,朱熹懷疑它有遺漏和錯誤的地方,而加以改正補充,而我認為舊本中並未有遺漏和錯誤之處,所以就完全採信古本罷了。我的過失可能在於過分相信孔子,絕不是刻意要否定朱熹的分章法,並刪掉他增補的傳。做學問最重要的是用心來體悟,如果心裡認為不對,即使是孔子所說的話,我也不敢說它是正確的,何況那些比不上孔子的人?如果心裡認為正確,即使是普通人說的話,也不敢認為是不對的,更何況是孔子呢?《大學》舊本已經流傳了幾千年,現在閱讀,書中詞語句子還明白通順,論述的學問功夫,又簡明易懂而容易下手。有什麼依據斷定這一段一定在這裡,那一段一定在那裡,這裡缺了什麼,那裡又有什麼錯誤,於是加以改正增補輯錄?這難道不是更看重是否違背了朱熹而不看重是否違背了孔子嗎?

信中指出:「如果必須強調做學問不靠到心外探求,只是要在心中反省體察,那麼『正心誠意』這四個字還有什麼沒有說盡的呢?又何必非得在學問的著手處用格物的功夫讓人困惑呢?」

正是,正是!若講學問的主宰,「修身」二字已經足夠,何必又要講「正心」呢?「正心」這兩個字就足夠了,何必又要講「誠意」呢?「誠意」兩個字也就儘夠了,何必還要講「致知」「格物」呢?只是要使做學問的功夫詳細而周密,而概括起來只是一件事,如此才是「精一」的學問,這裡正是不得不深思的。天理沒有內外之分,本性沒有內外之別,所以學問也沒有內外之別。講習討論,未嘗不是內;反觀內省,未嘗就遺棄了外。如果說學習必須到心外上求,這就是把本性分成了內外兩部分了,這就是「義外」「用智」;如果說反觀內省必須要從內心來求得,就是把本性分成了內外兩部分了,就是「有我」「自私」,這兩種觀點都是不知道人性沒有內外之分。所以,孔子說:「精義入神,以致用也;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」《中庸》講:「性之德也,合內外之道也。」由此便可以明白「格物」的學說了。「格物」是《大學》實際下手的地方,從頭至尾,自兒童啟蒙以至成為聖人,只有這一個功夫,並非僅僅在剛開始學的時候有「格物」的功夫。「正心」「誠意」「致知」「格物」都是為了「修身」,而格物,使人所用的功夫每天有能看見之處。所以,「格物」就是清除自己內心的物慾,清除自己思想中的物慾,清除自己認識上的物慾;「正心」就是糾正物慾之心;「誠意」就是使物慾之心精誠;「致知」就是致其物慾的良知。這哪有內外彼此之分呢?理只有一個。從理的凝聚上來說就是性,從凝聚的主宰處來說就是心,從主宰的發動上來說就是意,從發動的明覺上來說就是知,從明覺的感應上來說就是物。所以,理就物而言就是格,就知而言說就是致,就意而言就是誠,就心而言就是正。正就是正心;誠就是誠意;致就是致知;格就是格物。都是為了窮理而盡性。天下沒有本性之外的理,沒有本性之外的物。聖學不昌明,都是因為後世儒生認為理屬於內,物屬於外,而不知道孟子曾經批評過「義外」的學說,以至於沿襲並陷入錯誤而不自知,這難道不是也有似是而非而難以明白之處嗎?不可不仔細體察!

您之所以質疑我的格物學說,無非是認為我肯定內求而否定外求;認為我一定專門致力於反觀內省,而放棄了外在講習討論的功夫;認為我一定一心在綱領本原的框架上,而忽視了詳細的條目;認為我一定沉溺於枯槁虛寂的偏執中,而不能窮盡事理人情的變化。如果真是這樣,豈是只得罪了聖門和朱熹?這簡直是用邪說欺騙百姓,離經叛道,人人都可以殺了我,更何況您這樣的正直之士呢?如果真是這樣,世上稍稍明白訓詁,聞聽過先賢往哲緒論的人,都知道它是謬論,更何況您這樣的高明之士呢?我所說的「格物」包含了朱熹的九條;但我的格物學說自有重要的地方,作用也和朱熹先生的九條不同,實在只是差之毫釐。然而差之毫釐,謬以千里,所以我不得不辨明。

孟子批評楊朱、墨翟,說他們是「無父無君」。其實這兩位先生也是當時的賢明之士,假如他們和孟子同處於一個時代,那麼孟子也未必就不認可他們的賢德。墨子的「兼愛」思想,是行仁行過頭了;楊朱的「為我」思想,是行義行過頭了。他們的學說,並不是要滅天理、亂綱常而眩惑天下,但是,其所產生的弊端,孟子用禽獸、夷狄來比喻,說他們用學術殺害了天下後世的人。當今學術的弊端,能說是學仁過頭了嗎?或者說是學義過頭了?還是學不仁不義過頭了?我不知道它們和洪水猛獸有何分別!孟子說:「予豈好辯哉?予不得已也。」因為楊墨的學說充塞天下,孟子所處的時代,天下的人對楊朱、墨子學說的崇信,應當不亞於當下人們對朱熹學說的崇拜。而只有孟子獨自一人與他們爭辯。哎,可悲呀!韓愈說:「佛、老之害,甚於楊、墨。」韓愈的賢明遠不如孟子,孟子沒能做到救之於未壞之先,而韓愈卻想恢復世道人性於敗壞之後,他這是自不量力,後來我們果然看到他陷於政治的危險境地也沒有人救他。唉!像我這樣的人,更是自不量力,發現自己面臨危境,卻沒有人能救我於死地!大家正在高興地嬉笑,我卻暗自啜泣;世人都怡然自得地同流合污,我卻獨自憂心忡忡疾首蹙額,這如果不是我喪心病狂,就一定是有大苦隱於心中,如果不是天下最仁愛的人,那麼,誰又能明察呢?

我寫《朱子晚年定論》一書,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。其中,書上年代的早晚,的確有些未經考證,雖不一定都是出自晚年,但大部分是寫於晚年的。我的本意是就世間朱陸紛爭進行調和,以昌明聖學於天下為重。我一生始終把朱熹先生的學說奉做神明,一旦要與它相背離,內心都很煎熬,所以只是不得已而為之。「知我者謂我心憂,不知我者謂我何求」。我本不忍和朱熹的學說相牴觸;而又不得不這樣做,是因為聖道本來就是這樣的,不作直說,道就不能顯現啊!

您說我「決與朱子異」,我怎敢欺騙自己的心呢?道是天下人公有的道;學是天下共同的學。不是朱熹一人可得而私有的,也不是孔子一人可得而私有的。對天下公有的東西,應該秉公而論。所以只要說得對,即便與自己的不同,也對自己有益;說得不對,即便與自己的相同,也對自己有損害。對自己有益的,自己一定會喜歡;對自己有害的,自己一定厭惡。那麼,我今天所講的即使與朱熹不同,但也未必不是他喜歡的。子貢說:「君子之過,如日月之食,其更也,人皆仰之。」然而子夏又說:「小人之過也必文。」我雖然不賢,但也不敢以小人之心去對待朱熹先生。

您的諄諄教誨,反反覆覆數百言,都是因為沒有弄清我的格物的學說。如果明白了我的學說,那麼,您所講的都可以不用辯論也能毫無疑問,所以,我今天不敢再詳細陳述,以避瑣碎之嫌。可是我除非面對面和您解說清楚,斷不能僅憑信上所寫的這幾句話就完全能說明白。唉!您開導啟迪我的話,真的是非常之懇切詳盡了。關愛我的人,沒有超過您的!我雖然很愚鈍,怎麼能不感激佩服您呢?然而我不敢捨去心中的真誠而輕易接受您的看法,正是因為不敢辜負您的厚愛,也是想對您有所回報呀。秋後返家時,我一定登門拜訪,當面向您請教,到時還請千萬不要吝惜賜教。

(1) 羅整庵少宰,指羅欽順(1465—1547),字允升,號整庵,江西泰和人,官至南京禮部尚書,發揚理氣心性之說,為明代程朱理學代表。

(2) 出自《論語·述而》第三章:「子曰:『德之不修,學之不講,聞義不能徙,不善不能改,是吾憂也。』」

(3) 出自《易經·系辭下》第五章:「精義入神,以致用也;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過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;窮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」

(4) 出自《中庸》第二十五章:「誠者,非自成己而已也。所以成物也。成己仁也。成物知也。性之德也,合外內之道也。故時措之宜也。」

(5) 辟之,孟子辟「義外」之說見《孟子·告子上》第四章。

(6) 朱子「九條」,出自朱熹《大學九條》:「又有問進脩之術何先者。程子曰:『莫先於正心誠意。然欲誠意、必先致知。而欲致知、又在格物。致、盡也。格、至也。凡有一物必有一理。窮而至之、所謂格物者也。然而格物亦非一端。如或讀書講明道義、或論古今人物而別其是非、或應接事物而處其當否、皆窮理也。』曰:『格物者、必物物而格之耶。將止格一物而萬理皆通耶。』曰:『一物格而萬理通、雖顏子亦未至此。唯今日而格一物焉、明日又格一物焉、積習既多、然後脫然有貫通處耳。』又曰:『自一身之中以至萬物之理、理會得多、自當豁然有箇覺處。』又曰:『窮理者、非謂必盡窮天下之理。又非謂止窮得一理便到。但積累多後、自當脫然有悟處。』又曰:『格物、非欲盡窮天下之物。但於一事上窮盡、其他可以類推。至於言孝、則當求其所以為孝者如何。若一事上窮不得、且別窮一事。或先其易者、或先其難者、各隨人淺深。譬如千蹊萬徑皆可以適國。但得一道而入、則可以推類而通其餘矣。蓋萬物各具一理、而萬理同出一原。此所以可推而無不通也。』又曰:『物必有理、皆所當窮。若天地之所以高深、鬼神之所以幽顯、是也。若曰天吾知其高而已矣、地吾知其深而已矣、鬼神吾知其幽且顯而已矣、則是已然之詞、又何理之可窮哉。』又曰:『如欲為孝、則當知所以為孝之道。如何而為奉養之宜、如何而為溫凊之節。莫不窮究、然後能之。非獨守夫孝之一字而可得也。或問、觀物察己者、豈因見物而反求諸己乎。』曰:『不必然也。物我一理、才明彼即曉此。此合內外之道也。語其大天地之所以高厚、語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、皆學者所宜致思也。』曰:『然則先求之四端可乎。』曰:『求之情性、固切於身。然一草一木亦皆有理、不可不察。』又曰:『致知之要、當知至善之所在。如父止於慈、子止於孝之類。若不務此而徒欲汎然以觀萬物之理、則吾恐其如大軍之遊騎、出太遠而無所歸也。』又曰:『格物莫若察之於身。其得之尤切。』此九條者、皆言格物致知所當用力之地,與其次第工程也。」

(7) 語出陸九淵《與曾宅之書》:「惟其生於後世,學絕道喪,異端邪說充塞彌滿,遂使有志之士,罹此患害,乃與世間凡庸恣情縱慾之人,均其?溺此,豈非以學術殺天下哉。」

(8) 出自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第九章:「孟子曰:『予豈好辯哉?予不得已也。』」

(9) 語出韓愈《與孟尚書書》。

(10) 出自《易經·爻辭·離卦》:「六五,出涕沱若,慼嗟若,吉。」

(11) 出自《詩經·王風·黍離》。

(12) 出自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第五章:「孟子曰:『吾今則可以見矣。不直,則道不見;我且直之。』」

(13) 出自《論語·子張》第二十九章:「子貢曰:『君子之過也,如日月之食焉。過也人皆見之,更也人皆仰之。』」

(14) 出自《論語·子張》第八章:「子夏曰:『小人之過也必文。』」

本章完!